《富士山未眠》慕子夷

1、第一章 最后一天倒计时（一）

　　往年，叶嘉时总是在临近除夕的前几天才开始放年假，回家过春节。然而，近两年，她越来越恐惧春节，甚至可以说比猪还怕过年。猪在临近过年时面临被宰杀的命运，而她则要面对无休止的催婚和相亲。

　　今年，新换的工作让她提前放年假，意味着可以早一点回家。还没到1月，叶嘉时就已经开始焦虑。可当真到了快放假的时刻，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烦恼都会在今年结束。

　　在这之前，叶嘉时已经开始删除朋友圈的动态、□□空间的说说，甚至注销了抖音和微博。微信和□□虽然无法彻底注销，但她清空了部分聊天记录。曾经写满心事的日记，也被她一张张撕下，丢进碎纸机。

　　在自己选择的最后一天，叶嘉时早上睡了个懒觉，直到再也睡不着才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后，她把泡好的桃胶炖上，接着开始大扫除。拖地、擦桌子，直到房间一尘不染。她又把自己的东西重新整理，确保方便打包。

　　她的身体一直不算强健，做完这些事，已经有些疲惫。休息片刻后，她换了衣服，拿出一个一次性纸碗，将所有的药片拆开倒进去。

　　浅黄色药片在纸碗中堆成微型金字塔，冬日斜阳透过纱帘在其表面镀上琥珀光晕。叶嘉时伸出食指轻触药堆顶端，药粒顺着指腹滚落时发出细沙流动般的簌簌声，此刻她凝视着逐渐坍缩的药粒金字塔，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亲手丈量生命的流逝速度——堆叠的每一粒药片都是她从绝望深渊攀爬时留下的血痂。

　　叶嘉时看着这堆药片，仿佛看到了自己自由的未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拆开的药瓶被她随手丢进垃圾桶，淹没在清洁垃圾中。

　　可是，这么多药该怎么吃下去呢？用酒当然可以。端午节公司发的两瓶红酒还放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此刻准备的。

　　叶嘉时盯着那两瓶红酒，突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喝红酒的情景。红酒的味道并不怎么样，再加上药是苦的，这对自己来说太残忍了。要不然点杯奶茶？她躺在沙发上思索着。

　　“好像不用这么麻烦，先把垃圾丢了吧。”叶嘉时自言自语道。说罢，她起身换了衣服，拎起垃圾下楼。楼下就有便利店，买点喜欢的饮料就好了。

　　最后，她买了几瓶旺仔牛奶和一排AD钙奶。这是她平时喜欢却很少喝的饮料。作为一个还算自律的人，叶嘉时极少吃零食喝饮料。

　　拎着饮料回家后，叶嘉时又点了一份披萨。东西总是要吃一点的。在等待外卖的途中，她摊开笔记本，开始写下人生中最后一次笔记，权且算是遗言。

　　“其实我也不知道最后该写些什么。对于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可是我真的太累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未来于我而言，既迷茫又恐惧。其实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出了很大的问题，两年前格外严重。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重度抑郁、中度焦虑。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心理怎样已经无所谓了，最痛苦的是严重的失眠。医生开了药，吃了之后能睡觉了，我已经十分庆幸，即便第二天人昏昏沉沉的，也比之前一直失眠好太多。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药物的副作用逐渐显现：掉发、记忆力下降、思维迟钝……真的有点痛苦啊。曾经我喜欢写作，可现在的我，几乎没有任何灵感，大脑空空，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写到这里，叶嘉时突然在纸上用力划下毫无意义的线条，直到这页纸变得面目全非。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似乎没有必要再向别人诉说。那就换些话说吧。

　　叶嘉时叹了一口气，翻到下一页空白的纸张，“我觉得有点痛苦，不是喜欢胡思乱想，而是生病了，就会胡思乱想。如果只是抑郁焦虑，好像也还好，可能会好吧。可是我的情况比这严重些，双相情感障碍。我吃了两年的药，越来越觉得，现在只是身体在活着，自己也不知道每天在干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没有办法好好生活了，似乎也没办法有以后，更无法接受自己以后会变成一个疯子。活得像一具会呼吸的身体有什么意义呢？”

　　写着写着，叶嘉时忍不住落泪，怔怔地看着这些文字，最终还是把这页纸撕了下来。她不受控制地想，她死后，家人看到这些文字会作何感想？是不是会很伤心，觉得她太自私了？一定会吧，毕竟她不止一次听过：“你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

　　可是她真的好痛苦，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要怎么为未来考虑呢？她根本不想有任何未来了。早就想解脱了，可是她太懦弱了，太过逃避了，怕疼怕这怕那。无望的未来比死亡更痛苦，不是吗？

　　泪水决堤而下，心脏痛得厉害，叶嘉时只能不断地掐着掌心，用掌心的疼痛来缓解心理上的痛苦。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叶嘉时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估计是外卖到了。一接通，果然如此。她尽力稳住情绪，“放在门口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叶嘉时才红着眼睛开门取外卖。

　　外卖送到得十分及时，还热腾腾的。叶嘉时吃着披萨，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写。她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或许还该给另一个人留下些只言片语。

　　这个人，指的是叶嘉时两个月前分手的男朋友孟柏昀。

　　想起孟柏昀，她陷入长长的回忆中。她现在的记忆力已经变得很差，已经不记得最初是怎么遇见孟柏昀的了。只记得由于工作原因，两人有了交流，不知为何，交流慢慢频繁起来。那时她只当对方是一个聊得比较多的同事。

　　直到有一天，她因身体不适晕倒进了医院。突然晕倒，叶嘉时也是害怕的，可是经过初步检查，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就想，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换了药的缘故。自从换了药，她时常感到头晕难受，甚至出现了手臂无意识颤抖的现象。

　　差不多做完全身检查时，医生告诉她：“你现在的症状已经不是抑郁，而是双相情感障碍，你吃的药确实需要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