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未眠》慕子夷

2、第二章 最后一天倒计时（二）

　　诊断书上的"双相情感障碍"在视网膜上灼烧出焦痕，候诊室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突然扭曲成尖锐蜂鸣。叶嘉时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地砖缝隙中分裂——穿校服的少女在月考卷上画满哭泣的太阳，实习期的自己躲在消防通道吞下第一粒帕罗西汀，此刻的灵魂正被无数双透明的手撕扯。药房窗口递出的铝箔药板泛着冷光，她突然听见十七岁自己在日记里写："我的心里住了个总在玩跷跷板的疯子。"

　　彼时距离她第一次去看医生得知自己是重度抑郁、中度焦虑，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吃了一年多的药，突然换病了，叶嘉时并不是无法接受，只是有些迷茫。她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一本书《疯人说》，里面第一个病例就是双相情感障碍。作者写道：双相是所有心境障碍中自杀率最高的，超过重度抑郁。在那样两极的反复中交替极乐和极悲，痛苦会被无限放大。

　　她恍然大悟，原来有的时候会很开心，不是抑郁有所好转，而是因为转双相了啊。

　　在医院待的五天中，叶嘉时十分迷茫无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而那几天，孟柏昀总是来看她。他只是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来医院做检查。

　　几乎是每天下班后，孟柏昀都会来医院看叶嘉时。他会陪着她聊天，让焦虑不安的她得到了一丝慰藉。

　　那时的她是真脆弱啊，崩溃到无所适从，错把萤火当阳光。

　　出院以后，公司的人事通知叶嘉时做工作交接。多么现实的一个问题。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在公司晕倒了，老板担心后续出问题，也在情理之中。她沉默地接受了公司的提议，多发半个月元的工资，权当补偿。

　　在休息了两天之后，叶嘉时去公司交接工作。老板又特别找她谈话，问还有没有什么要求。她只是提出让帮忙多交一个月的社保。对于一个刚得知自己确诊双相的人而言，正是精神恍惚的时候，她哪里还有精力去掰扯其他的事情呢？

　　离职之后，叶嘉时的状态也称不上好。每天情绪反复，不是精神亢奋，就是情绪异常低落。两种情绪交替得异常疲惫，痛苦得只想用头撞墙缓解。生理上痛得厉害，心理上似乎可以缓解一些。

　　而这段时间，孟柏昀的频繁出现，他是那样的信誓旦旦，“我是想和你走到以后，才会和你开始。”

　　叶嘉时之前刷到过这样一句话，“你问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治好我的病，爱有用，爱比任何药都有用。”

　　她想，孟柏昀就是那个能拉她一把的人呢？那就在一起吧，也许真的能开心一些呢？

　　也许，那时的他是真的喜欢她吧，早早地就在说，“我们以后会如何如何。”他在畅想他们的未来，而她也逐渐喜欢上了他。

　　孟柏昀的有些行为，叶嘉时是有些无法接受的。他总是过于理智，甚至有些冷漠。她记得有一次，她因为情绪崩溃，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却只是冷静地分析她的问题，告诉她“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语气那么平静，仿佛她的痛苦只是一件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她真实的感受。

　　她曾经以为，爱是包容和理解，可孟柏昀的爱却总是带着一种疏离感。他很少主动表达感情，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很少说。她曾经试图和他沟通，告诉他她需要更多的情感支持，可他只是淡淡地说，“感情不需要总是挂在嘴边，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的行动又在哪里呢？她需要的不是他冷静的分析，而是他温暖的拥抱和安慰。她需要的不是他理智的建议，而是他真心的理解和陪伴。

　　相爱时，总是会让人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可是她忘了，爱只在说出口的时候作数，承诺只在做出的那一刻有限。她的爱意慢慢增长，而他的爱却在逐渐消退。

　　分手前，叶嘉时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从每天的无话不谈，到逐渐冷淡下来，也不过半年而已。

　　或许真的不应该在初夏时谈恋爱。随着天气变暖至盛夏，气温节节败退，以至初冬，天冷了，感情也变淡了。

　　在分手前的一个月，叶嘉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孟柏昀的冷淡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笑的是，她还在为对方开脱：他只是太忙了，她肯定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她沮丧地想，自己都活得这么糟糕了，就不要再恶意地揣测别人了。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她还在自欺欺人。那天她甚至有种直觉，他是不是想和她分手？如果真的是分手，她只想自己的形象不要那么狼狈。

　　叶嘉时清楚地记得那天，见面之后孟柏昀不是皱眉就是叹气，就连接个电话都要出去背着她接。吃饭途中，她食不知味。随后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不是皱眉就是叹气？”

　　“家里有点事。”孟柏昀言简意赅。

　　彼时天色已晚，叶嘉时看不清孟柏昀的表情。她还在关心他，“发生什么事了？”

　　“前几天我妈过生日。”

　　“嗯，我知道呀，你不是周二回去给你妈过生日嘛。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叶嘉时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寒风卷起枯叶撞击孟柏昀的羊毛大衣，叶嘉时盯着他袖口晃动的红绳——这是她送他的七夕礼物，此刻却像道猩红的血痕。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最终在井盖处断裂成两截。当他说出"家里不看好"时，恰有救护车鸣笛掠过，红光扫过他回避的侧脸。

　　瞬间，叶嘉时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人有些懵了。其实自从得知她谈恋爱，家里也不看好，甚至很直白地告诉她，“你想谈恋爱不反对，但是这么远所有人都不可能赞同的。”

　　也许是她的想法太天真，总以为相爱可抵万难，就算家里不同意那又怎么样，她只想和爱的人在一起。漫长的人生，只有和爱的人才能好好度过。距离远，只是不赞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只怕是觉得他对她称不上用心。

　　她曾经以为，孟柏昀是那个能拉她一把的人，可现实却告诉她，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他总是那么理智，那么冷静，仿佛她的痛苦和挣扎都与他无关。她需要的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他的爱。

　　叶嘉时沉默良久，问道：“是因为什么不看好？”

　　“上次跟我妈一起吃饭，她觉得你太瘦弱了。”孟柏昀吐出来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

　　“太瘦弱？”叶嘉时愕然。跟孟柏昀的母亲一起吃饭那次，还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怎么那会儿就知道她很瘦，现在因为这个理由不赞同吗？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理由。

　　“是的，我妈当时也说你看起来很瘦。”孟柏昀看起来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