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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太庙血誓 ...

  •   自领兵部尚书一职,昀佑发现景奕景泰景然留下的烂摊子比预想更糟。兵部武库清出锈蚀箭簇十万支,工部河道图竟标注着北狄暗桩。景冥立于沙盘前,朱笔又点向狼骨峡:“此处驻军为何只剩老弱?”

      “景泰殿下......前年以‘演武’之名抽走精兵。而且,”昀佑用手抹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臣巡防时截获狄人商队,有货物夹层藏着我军布防图。”她将一张羊皮卷铺开,图中狼骨峡被朱砂圈了又圈,“景泰通敌时,怕是将咱们的军队,从人到物都卖了个干净。”

      景冥冷笑,狼毫笔蘸着硝石粉在图上勾出新防线:“朕要十五日内重筑狼骨峡烽燧,北境增三倍岗哨。”她转头看向昀佑,“你亲自去。”

      “臣需借一人。”昀佑忽然望向景禹,“五王爷是奇工巧器的行家,麾下匠人擅制机关,能助臣设防。”

      景禹怔然——这是她首次以“同僚”而非“皇族”视他。他郑重解下腰间螭纹玉牌:“三百工匠任凭昀帅调遣。”

      ————————

      狼骨峡的峭壁被朔风削成利刃,昀佑半跪在隘口处,抬头望向正在勘测地形的景禹,年轻的亲王正将青铜罗盘卡进岩缝。

      “此处崖高三十丈,坡度七分。”景禹抹了把眉睫上的冰碴,从怀中掏出炭笔在草纸上疾书,“若用连环伏弩,需在东西两侧各凿九个机括孔。”

      昀佑凑近细看图纸,抽出残月匕在岩壁上划了几下,估算了硬度:“伏弩射程不够,北狄人惯用双层皮盾。”她指尖点向峡谷拐弯处,“可否改作滚石阵,用藤蔓缠住巨石悬于半空,待前锋通过后斩断?

      “如此可行。”

      “五殿下觉得需要多少匠人?”景禹望着女将冻得发青的侧脸,声音不自觉绷紧,“八十人凿石,二十人制藤索。但雪地埋火油需避开冰层裂缝,否则……”

      “否则未战先焚。”昀佑接口道,唇角难得露出笑意,“看来五殿下不仅精于机关,对北境冻土也颇有研究。”她在雪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图,勾出新路线,“烦请殿下将主阵后移半里——那里有片野杜松林,正好藏匿引火队。”

      景禹盯着她泛着寒光的枪尖在图上蜿蜒。三日前巡营时,景禹撞见昀佑蹲在火头军帐外,亲手给冻伤的老匠人涂獾油,彼时他只觉得这女将惯会收买人心,此刻却品出些别的东西——她在边境的风雪中勾画护国的防线,三姐在皇城的御案上安抚破碎的山河。

      北境的第一场暴雪如约而至。景禹蜷在临时搭起的牛皮帐里核算火药用量,忽听外头传来骚动。掀帘便见昀佑立在风雪中,银甲肩吞兽结满冰棱,正指挥工匠用狼皮包裹机簧:“弩机齿轮浇热水化冻,改用牛筋绳替代铁链——五殿下,劳烦您带人把东侧陷阱加深三尺!”

      “东侧是背风坡!”景禹急步上前,“深挖会塌方!”

      “要的就是塌方。”昀佑抹去睫上冰霜,眼底跳着灼人的光,“北狄人见雪掩陷阱,必会绕行背风坡。待其半数入谷,炸塌东崖封住退路,西崖伏兵瓮中捉鳖!”

      子夜,最后一道机关落成,北狄斥候的马蹄声已隐约可闻。昀佑将火折子递给景禹:“请殿下点燃引线。”

      “为何是我?”

      “狼骨峡防线是殿下的心血。”昀佑的眉眼在火光中格外清亮,“更何况……陛下说过,景家人该为容国山河点火。”

      景禹握着火折的手猛地一颤——怪不得皇姐独信昀佑,这女子捧着滚烫的忠魂,却总把燃火的荣耀让给旁人,那银甲之下,是与皇姐同源的魂魄。她们一个在龙椅上执笔为刀,一个在沙场间以血淬剑,也许可以将这破碎山河一寸寸拼成锦绣。

      而他要做的,便是让这烽火照亮的路,永远通向她们并辔的方向。

      ——————————

      三十六日丧仪满,景冥褪去丧服,冕旒垂珠撞碎朝堂窃语。

      议政殿的汉白玉映着朝臣们青白的脸,户部尚书苏炳仁的笏板颤抖:“护国元帅掌七成兵权,古未有之!”老臣的唾沫星子溅在参奏昀佑的折子上,浸得“昀”字洇成墨团。

      景冥端坐朝堂:“那苏卿可知,这些时日,昀帅重建狼骨峡时,又断了北狄三条粮道?”

      “可陛下将举国安危系于一人之身……”刑部侍郎突然出列,捧着的《容律》哗哗作响,“按律,武将拥兵过五万者,当削爵限权!”

      景冥忽觉袖中虎符发烫。那是昀佑临行前还给她的:“臣若生异心,陛下可用此符调动玄武营,将臣就地诛杀。”就在自己想张嘴骂她的时候,她笑着把虎符推进更深,“阿冥,这是为了稳朝臣,我信你胜过信自己。”

      “诸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三年前北狄连破三城时,怎么无人请缨?”景冥猛地起身,抓起案头战报掷下丹陛。

      “这是苍梧关一位守将的绝笔!他啃了七日草根死守城门,最后被狄人剁碎喂了战马——而你们!”玄色帝服的烈烈声响让御史瑟瑟发抖,“在奏折里写他‘贻误军机’!”

      殿外忽起惊雷,暴雨冲刷着琉璃瓦上的兽首。景冥望着阶下如林的官帽,每道冠缨都缠着无形的丝线,形成盘踞百年的世家脉络。此刻,这些丝线正勒紧她的咽喉。

      “陛下!”宁国公世子萧商突然越众而出,“臣愿以宁国公府百年清誉作保,昀帅值得托付三军!”

      “萧世子倒是热心。”苏炳仁阴恻恻笑道,“谁不知你与陛下自小青梅竹马,如今竟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

      “苏尚书倒是是非分明,竟连‘青梅竹马’这种民间话本子的腔调都学了来。”萧商悠然反击。

      “够了!”

      景冥的断喝与茶盏碎裂的声音止住满殿朝臣你来我往的争辩。景冥的掌心被瓷片穿破却浑然不觉,恍惚间又见那人单骑冲阵的背影,银甲被血浸得发亮,回头时却笑得粲然:“阿冥,我给你打副金冠如何?用北狄王的头骨做镶玉。”

      垂珠随着帝王起身轻轻响着。朝臣们骇然跪倒,只见看着女帝踏着破碎的瓷片,帝服广袖似有劲风,又如张开的羽翼,护住容国河山,和某个人。

      “摆驾太庙!”景冥冒雨走出议政殿,“令所有朝臣跟上,朕自会给天下和景家一个交代。”

      阴云压着九重宫阙,皇室先祖的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景冥挥退试图搀扶的宫人,亲手点燃二十七盏长明灯。跳动的火光里,她望见父皇曾攥着自己的手,喉咙里嗬嗬作响:“冥儿,这皇冠……重得很……”

      暴雨砸在太庙的琉璃瓦上,似万千冤魂叩击棺椁。景冥拆下垂珠冠,脱下广袖帝服,小心翼翼的叠放在一边,素衣散发跪在景氏先祖牌位前,身后朝臣的朝服被雨水浸成墨色。

      “先祖在上!”景冥突然抽剑划破掌心,血线顺着剑槽蜿蜒成符,“第二十代女景冥,今日以血告慰先祖英灵。”剑尖抵住心口的刹那,萧商要冲过来,却被禁军死死按住。

      “第一剑,酬太祖定鼎江山。”薄刃没入皮肉的闷响传遍大殿,热血溅上“开国皇帝景曦”的牌位。

      “陛下!”萧商的嘶吼混着雷声炸开。

      “第二剑,慰父皇呕心沥血。”剑锋在锁骨间拧转,景冥踉跄着扶住供案,抚摸父亲的名字,血将“景衍澜”三个字染得鲜红。

      “第三剑,为昀佑......”染血的手指抚过心口,感受曾经昀佑留下的温度,温柔一笑,“若因轻信昀佑致江山倾覆——”最后这剑刺得最深,剑尖透背而出时,牌位前的烛火齐齐暴涨,“景冥愿带着万年遗臭,任凭后来人千刀万剐,此身堕入地狱,永不入轮回!”

      萧商拼了命的挣扎,却被扣在地上得动弹不得:“陛下,停手!”

      朝臣们瘫跪在暴雨里,看着女帝拔出佩剑掷在地上。她胸前玄鸟暗纹浸透鲜血,竟似浴火重生般鲜活:“现在,诸君可安心了?”

      萧商双眼猩红:“臣等愿信陛下!”

      “臣等愿信陛下!”朝臣们没见过,史书也没记载过,君王对臣子的信任,竟可以到如此地步。

      ————————

      昀佑安顿了北境之事便还朝述职——好几天没收到景冥的来信,收到急报说是君王略感风寒,并无大碍。

      路上五王爷将一碗热汤塞到昀佑手里:“陛下风寒,你可不能再风寒了。”他指着昀佑战袍上新添的伤痕,“阿姊的江山容不得你再碎一次。”

      景禹于狼骨峡点燃第一簇烽火,萧商向景冥献上《治水十策》,执笔重绘的《容舆全图》高悬御殿。而昀佑的匕首,正钉在北狄皇城。

      山河为局,终成双凰御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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