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二十,万点星灯 ...
-
泗君攥紧的手背暴起青筋,“容国,什么条件?”那眼神仿佛要将风轻千刀万剐——可惜眼神不能杀人。
风轻拿出拟好的国书:“与当初贵使来我容国时候约定的一样,三年税供,五年互市,我容国就将贵国这些年的账一笔勾销——这可比养那楚国墙头草实在多了。”
当昀佑带着一身火药味来接风轻,恰好看见风轻接过扣好泗国玉玺的国书。
归程回国那日,风轻在马车中誊写完泗国的最后一份密档。掀帘望去,昀佑的战袍与晚霞融成一色,让苏家那獐头鼠目的小斯和苏瑾的手札显得愈发可笑——有些人生来,就该照耀山河。
景冥亲迎昀佑、风轻至朱雀门。风轻奉上盖有泗国玉玺的盟约,景冥则凝视昀佑空荡荡的腰间:“兵符呢?”
“物归原主。”昀佑掏出温热的铁符,“如今文有风轻制衡,臣再掌全符便是祸端。”
“你总是……”景冥接过来,又将半枚交还昀佑。
玄铁兵符,半符守君侧,半符镇边关。
殿外春风又渐起,风轻心中的阴霾仿佛被春风吹散——两颗赤诚之心照见的,永远不会是猜忌,而是愿为对方焚尽己身的决绝。就像当年昀佑浑身是血地背着重伤的景冥杀出重围时,在月下立下的誓言:
“以我兵符,护你帝冕。”
————————————
昀佑与风轻出使归来之后,将所见所闻写成条陈。那泗国虽奸诈无信,但其国内不乏有识之士,其中优商优学的策略颇有见地,可为容国所用。
又一年霜降,容国境内千峰尽染。昀佑策马掠过新辟的官道,两侧金灿灿的稻田里传来稚子清亮的读书声。风轻执缰紧随其后,忽见田埂上老农直起腰板,竟对着他们行了个标准的太学揖礼。
景冥做决策,昀佑和风轻分别将决策落地,容国山川秀丽、静谧清幽之地便多出很多“致知学堂”。昀佑和风轻亲赴四方,以厚礼诚邀饱学之士、硕德鸿儒以及民间能人巧匠出任讲席。所聘者要么通经史子集,要么一技专长,且对容国一片赤诚。馆内陈设起居所需一应俱全,求学者无论出身贵贱,皆可择其所需参加入学考校。
同时学堂皆配农田,家境贫寒者可边耕边读抵充束脩,田产所得作物一半供人员饮食,一半变卖以为办学开销。
又有利商之策,容国商贾多感念朝廷恩惠,城中商贾、乡绅及仁人贤达常有善款。一时,容国向学之风蔚然而起。
朱雀大街最末一座学堂内,景冥正为匾额题字。帝王冕服下摆沾着墨渍,却浑然不觉地同白发老儒争论:“《商君书》固然要教,但田间丈量之术也该列入必修。”
“陛下圣明!”风轻跨过门槛时险些被满地书卷绊倒,“只是臣方才路过武学堂,见学生们为争演武场差点打起来......”
“打得好!”昀佑倚在门框上把玩残月匕,“文能提笔安天下,武需上马定乾坤。明日我便去教他们如何‘以理服人’。”
景冥朱笔一顿,忽然将一卷纸掷向窗外:“接住!”
寒光闪过,昀佑的匕首正正钉住飞出的卷轴。“文武兼修”四个狂草被裱上正门。
————————
暮色四合时,三人登上摘星楼。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恍若银河倾落人间。景冥抚着阑干轻笑:“当年在帅府房顶看星星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臣倒觉得,这灯火比星辰更动人。”昀佑指尖掠过帝王袖口的龙纹,“每盏灯下,都有个不必颠沛的容国子民。”
风轻默默退至阴影处,望着她们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忽然想起多年前泗国使臣颤抖的膝盖。在这坤宇大陆上,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精铁所铸。
——————————
永昌十三年,容国皇嗣的名字成了朝野津津乐道的秘闻。
景冥育有太子景昀昭,二皇子景昀晞,三皇子景昀暄,四公主景昀岄。昀佑与五王爷景禹生下世子景芝岚。
“陛下给皇子和公主取的名字……别有深意……”
景冥装作不懂:“什么深意?说说看?”
昀佑早已习惯了景冥的调侃逗弄:“深意就是……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孩子是臣给陛下生的。”
女帝笑得前仰后合。
腊月飞雪夜,帅府房檐上的冰凌映着月光,像悬在空中的水晶剑。昀佑裹着狐裘在屋脊赏雪,忽见一玄色身影由远向近。景冥跃上房顶时,发梢的雪粒簌簌落在茶盏里。
“户部的折子朕批完了。”帝王夺过暖手炉,“那群老顽固说军演耗费粮草……”
“他们不懂,刀锋需常磨才利。”昀佑展开阵图,指尖点过各处演武场,“北境将士正在冰湖凿冰取鱼,南疆大营刚比完毒瘴穿行——臣打算开春办场全境夺魁。”
景冥忽然握住她发凉的手指:“你当年说‘生于忧患’,如今倒让全军都成了忧患。”
“陛下不也乐在其中?”昀佑笑着抽出密折,“没有仗打,这群狼崽子快把校场翻过来了。”
“你治军花样百出,不怕他们有劲没处使。”
“那倒是,不久之后,臣还得给陛下建个海上城墙呢。”
————————
永昌十七年整的暮春,宫檐下的铜铃在风里轻晃,碎金般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洒向青砖地,为这难得的太平岁月镀上一层慵懒的暖色。五王爷世子景芝岚正蹲在御花园的石阶旁,用铜丝拧着一架精巧的木鸢,碎木屑沾了满脸也浑然不觉。景昀昭倚在廊柱旁翻看兵书,余光瞥见幼弟又偷偷将《礼记》垫在木鸢下当砧板,只得无奈摇头,顺手替他掖了掖卷边的书页。
“太子哥哥!”六岁的景昀岄提着裙裾飞奔而来,发间环佩叮当作响,她身后跟着满脸墨渍的景昀暄,景昀晞也慢悠悠踱步殿后,笑眯眯补了句:“我们想给母皇制牡丹茶来的……”
景昀昭合上书册,尚未开口,三人已齐刷刷躲到他身后。远处传来嬷嬷气急败坏的喊声:“四公主!三殿下!御花园的牡丹不能再祸害了!”
“太子殿下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辛苦。”昀佑斜倚在朱漆栏杆旁,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棠梨花瓣,看几个孩子将景昀昭的衣摆揪成了皱巴巴的咸菜干。景昀岄闻声扭头,眸子倏地亮起来,乳燕投林般扑进她怀里:“昀姨!今日讲东海的故事可好?上次说到鲛人泣珠,母皇偏说那是骗小孩的!”
景昀岄的长相,活脱脱就是个小号的景冥,只不过不似景冥幼时的沉静,成日家调皮捣蛋,竟没有片刻安生——昀佑最是喜爱这小公主,见她扑过来,顺势将小公主架在肩头,任她揪着自己束发的玉簪晃悠:“臣若再讲,忍不住将殿下带回帅府可怎么好?”
景昀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我可以跟昀姨一起住在帅府?”
昀佑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捏捏小公主带着宝宝肉的下颌笑道:“臣怕被陛下治个‘诱拐皇嗣’的罪。”
“你就宠她吧。”景冥从月洞门后转出,玄色常服上绣的暗金龙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宠到不成样子没人要,便让你家芝岚娶了她去。”
昀佑挑眉,将咯咯直笑的景昀岄放回地上,指尖轻点小公主鼻尖:“第一,宗亲之间不能成婚。第二,即便能,也没有便宜那小子的道理——”她忽然俯身贴近景冥耳畔,压低嗓音笑道,“第三……”
暮风卷起一庭落花,景冥的龙涎香混着昀佑衣襟间的松烟墨气萦绕纠缠。
“第三如何?”女帝广袖下的手悄悄环上她腰侧。
“臣虽俸禄微薄……”昀佑任由那双手收紧,面上却一本正经,“倒也能养公主一辈子。陛下可舍得割爱?”
景冥忽将人拉近半步,吐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垂:“一并连你都是朕的,说什么割爱不割爱的话?”
昀佑别过脸去,脖颈漫上一层薄红。景冥低笑出声——二十年沙场铁血,这人面对千军万马尚能谈笑自若,偏偏受不住一句耳语情话。
琉璃瓦上的残阳将两人身影拉长,与一园喧闹的童声融在一处,恍惚间竟似寻常人家的天伦之景。
————————
又一年金秋,景禹抱着新收的麦穗闯进御书房时,景冥正批阅东海战报。他献宝似的抖开麻袋:“皇姐瞧!北疆试种的旱麦收成翻倍了!”金灿灿的麦粒泼洒在奏折堆上。
昀佑笑着拾起一粒麦:“五殿下这双手,握笔不如握犁。”
“本王这是‘剑走偏锋’!”景禹得意洋洋晃着满手血痂,忽被景冥用奏折敲了额头:“明日把农具图样抄送工部,若再敢拿私印乱盖……”她瞥了眼他袍角的泥印,“罚你替户部侍郎种半年菊花。”
众人哄笑间,谁也没留意萧商悄然添了盏新茶。他袖中露出一角《治水十策》终稿,首页“萧商、景禹共拟”的题签墨迹未干,如一道无声的桥,连起了庙堂与乡野。
那一夜星河璀璨,昀佑枕在景冥膝上浅眠。帝王指尖缠绕着她散落的发,忽然低语:“萧商前日求朕给农工堂题诗。”
“题了何句?”
“稻浪千重剑疏影。”景冥以指代笔在她掌心勾画,“他说……这是双凰盛世的注脚。”
昀佑翻身轻笑,发丝扫过帝王指尖:“那臣再加一句——星灯万家酒余温。”
更漏声漫过三刻,星河无声流淌,灿烂得让人迷了眼,没看见后宫与前朝中,闪烁的阴鸷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