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观桐令

17、镜中（九）平安福

　　梨镇委员会经过五天的商讨，最终以投票的形式决定是否实行政府的计划。

　　少数服从多数，最终赞同的人居多。

　　于是梨镇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发展计划。

　　大批旅游公司和政府专家人员到梨镇实地勘察，制定相应的计划方案。

　　一时之间梨镇变得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外地的人。

　　对王银来说，开发梨镇或许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但就梨镇近几年的经济发展情况而言，人民收入确实少之又少。她只希望政府的决定能够为梨镇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

　　云意后天便要回清城。

　　虽然她不说，但心里却是放心不下独自在梨镇的王银，这几天的心情也低落，不复往日的活泼好动。

　　王银只有她妈妈一个孩子，妈妈却因为自身的工作无法照顾到她，只有过年才有时间回来探亲。而外公也因病早早去世，留下外婆孤身一人在梨镇生活了许多年。

　　云意这几年愈发察觉到外婆身体大不如从前那般硬朗，于是趁着寒暑假回来帮衬外婆。多陪在老人身边，总归是开心的，也多了一个人说话聊天。

　　“外婆，你和我一起回清城吧，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梨镇。”云意抱着王银的手臂轻晃撒娇。

　　“囡囡，人老了总是喜欢待在故乡，我也是一样的。”王银抬头望向屋外的小菜园，“人都是要叶落归根的。”

　　“我在梨镇生活了一辈子，已经把这里当成我的归宿了，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全部。”王银拍拍云意的小手，“囡囡，我知道你牵挂我，为我考虑，但是外婆已经不能适应不在梨镇的生活了。”

　　云意鼻尖涌上一阵酸涩，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外婆...我就是舍不得你一个人。”

　　“外婆已经习惯了，囡囡的好意外婆心领了。”王银抬起粗糙干燥的手轻轻拭去云意眼角的泪，那双手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柔软与血色，根根淡青色的血管遍布在手背上，象征着岁月的痕迹。

　　云意仍旧每一天都劝王银和她一起回清城，王银也不厌其烦的回应她自己离不开梨镇。

　　这时的云意无法理解老一辈人为什么宁愿一个人待在清贫的小镇，也不主动接触外面繁华美丽的世界，一个人日复一日坚守在小镇，却只为守护曾经那些宝贵易逝的回忆。

　　彼时的她过于青涩懵懂，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依旧是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小孩，还未接触社会上的勾心斗角与阴谋险恶，无法明白小镇才是一辈子安宁和平静的归处，是岁月如何都侵袭不了的角落，更是某些难得的人生际遇开始与终结的地方。

　　王银让云意去找江承境道别。

　　云意站在江家门口，轻轻敲响他家的门。

　　开门的是江爷爷。

　　云意怔愣了一瞬，随即嘴角轻扬：“江爷爷，我来找江承境。我要回清城了，来跟他道个别。”

　　江爷爷有些惊讶：“意丫头你就要回去了吗？”

　　“嗯，快开学了，要回去上课了。”云意抿着唇。

　　江爷爷点头：“阿境这孩子今天不在家，一大早就出门了，也没跟我说去哪。丫头，我转告他好了，丫头先回家，等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云意只好先回家。

　　下午，江承境来找她。

　　云意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桌前，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江承境，我要回清城了。学校规定只有一个月的假期。”

　　闻言，江承境身体有些僵硬，睫毛在眼睑覆下一道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下次什么时候来？”

　　云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有预料到他竟然问的是这个，她还以为他要怼她几句。

　　“应该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了。”云意顿了顿，“高三了，没有什么假期。”

　　江承境嘴角轻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那到时候再见吧，祝你学习顺利。”

　　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云意猛然想起什么，她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江承境，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江承境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抬头望向少女焦急的背影，脸上却浮现了苦涩的笑。

　　云意在离开之前特意做了一个平安福感谢他。

　　在梨镇的这些日子，江承境帮了她很多忙，自己麻烦了他很多。

　　于是云意便请教了外婆该送他什么谢礼，没想到外婆说干脆送他一个平安福，保佑他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但没说为什么送这个。

　　云意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不知道如何下手，还是外婆不厌其烦教她，自己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

　　红色的平安福，寓意美好的祝福。

　　江承境僵直着手接过她手中鲜艳亮丽的红色平安福，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摩挲着，极力眷恋她手指遗留在上面的温度。

　　他似乎有些激动，面露惊喜地说：“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云意面色有些尴尬，手指交错在一起：“对，第一次做，有些不太好看，你不要介意。”

　　江承境的眼里缀满了星光，像是要把人的目光吸住：“不会，很好看。谢谢，我很喜欢。”

　　云意点头，露出腼腆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那我们过年再见，我到时候找你玩呀。”云意在他转身后期待地开口。

　　“好，过年见。”江承境忍住没有回头看她，只点了头，大步向前走。

　　云意坐上离开梨镇的大巴车，回头望向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外婆，挥手示意她回家。

　　在她回头后的瞬间，身后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孤零零站在站台旁，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看着她的背影变得逐渐模糊，看不清，最后消失不见。

　　江承境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不想去送她。

　　在他的生命中，他送走了太多的人离开他的生活。

　　五岁时懵懂地送走了奶奶、七岁时哭喊着送走了他最爱的爸爸、妈妈，明白了阴阳相隔意味着再也无法见面。

　　于是，他拒绝了送别。

　　无论是别人送他还是他送别人，他通通拒绝了。他不喜欢离别的滋味。

　　太痛了，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喘不上气。

　　“阿境，怎么不亲自送送囡囡啊，还躲在这里？”王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婆婆，我就是来看看。”江承境头别在一边，紧紧握着手里的平安福。

　　王银也不说什么，摇了摇头：“走吧，回家。”

　　江承境跟在她身后。

　　回到学校的云意，马不停蹄地进入了紧张的学习状态。整天刷着题，也分不出其他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

　　多亏江承境的帮助，她的学习成绩有了不小的进步，也获得了老师和同学的赞赏，她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和骄傲。

　　只是没有了江承境的讲题，云意逐渐的吃力起来。似乎只有江承境的讲题方法和思路对她才有效果。云意的成绩又陷入了原地踏步的状态。

　　云意停滞不前的成绩终于被她妈妈知道。

　　“小意，现在是不是学习太吃力了，产生了压力？”温敏把云意叫到房间谈心，明明刚开学的时候成绩进步了不少，现在不知道怎么就原地踏步甚至还有倒退的趋势。

　　“妈妈，暑假的时候我经常去江承境家写作业，他教我写题目，所以我才进步了。”云意苦恼，现在她也有些急躁，每天做的题目大部分都是错的。

　　温敏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呆滞，脸上的表情很是意外，但更多的是震惊。

　　云意看见她的表情，有些疑惑：“妈妈，你怎么这幅表情？”

　　温敏收敛脸上的神色，淡笑着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听过这孩子的名字了。”

　　云意迟疑地点头。

　　按理来说很久没听过江承境的名字不应该是这个表情的，妈妈的表情好奇怪。

　　“这样吧，妈妈帮你报个补习班好不好？多听听其他老师的课，或许就可以写出那些题目了。”温敏提出建议，跟云意商量着。

　　“好吧妈妈。”云意考虑了一会，“多听一点是一点吧，我多花点心思，总能学会的。”

　　温敏赞赏着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在考完最后一门数学时，云意终于如释重负。

　　她每天周末去上补习班，认真听课做笔记，按时按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总算是有所收获。

　　只希望期末成绩可以进步一些。

　　回到家，云意跟爸妈商量什么时候回梨镇。往常都是她一放寒假就可以回去看外婆，在外婆家过年，待上好一段时间才回清城。

　　可是今年却有些变化。

　　“小意，今年的话可能就在这里过年了。爸爸妈妈的工作太忙了，过年可能也回不了家，要在公司跟进度，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温敏一脸歉意地跟她商量，“等这个项目忙完，爸爸妈妈就跟公司请假，好好陪着你准备高考。这样可以吗？”

　　云意嘴角轻抿，眉眼染上了落寞：“我不要，我要回梨镇看外婆。你们没办法去的话，我自己去。外婆一个人太孤单了，我陪她过年。”

　　温敏有些为难，看向云宏，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宏缓缓开口：“那爸爸送小意回梨镇，到时候再来接小意回家好吗？”

　　云意展开笑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