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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镜中(十)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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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除夕还有五天时,云意回到了梨镇。
梨镇的变化很大。仅仅是半年的时间,梨镇的旅游名声便被宣传得火热。
梨镇也因此发生焕然一新的变化。
道路铺上了柏油和沥青,路边种上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房屋也新建了不少,错落分布在各条街道上。
即使是寒冷的冬季,也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游玩。整个梨镇热闹非凡,往日的幽静和冷清似乎逐渐的消失。
云意穿着一件杏色的针织毛衣,衬得她皮肤白里透红。
云宏把她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搬到家里,临走前叮嘱她平时多帮帮王银干些活。
云意点头应下。
过去半年,王银头上又冒出了许多白头发,云意默默地背过身,不经意将眼角的湿濡擦拭。
她转回身,强撑起一抹笑容:“外婆,我又可以陪您啦。”
“好想你。”云意将鼻尖泛起的酸意压下,笑嘻嘻揽住王银瘦弱的肩膀。
“外婆也想囡囡呢,囡囡学习太辛苦了对不对?小脸又瘦了一大圈。”王银心疼地摸着云意脸上不多的肉。
“学习真的好累,外婆可一定多给我补补。”云意撇下嘴角。
“好,外婆一定把你养的圆滚滚的。”王银轻点云意红彤彤的鼻尖打趣道。
“好的,外婆!”
云意下午把梨镇逛了一圈,发现梨镇的变化真不是一星半点。
新添的许多设施便是最好的佐证。
政府在梨湖边上修建了一栋复古的文化展览馆,将梨镇一直保留下来的文物古迹统统纳入其中,吸引游客前来观赏。
距离其五百米外,还特意新建了一栋游客中心,供游客停留休息和住宿。
除了这些,梨镇的街道上还增添了主题公园和儿童游乐场所,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涂鸦了历史文化插画。
云意对这些都很新奇,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她在其中不断探索发现新的目标和方向。
一切都在向好的轨迹发展。
天色渐晚,远处的火烧云渲染整片天空,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金灿灿的光线映射在错杂纷乱的树枝上,遗漏下斑驳片层的树影。凛冽的寒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似乎要追随风而去。
寒风偷袭般从漏风的毛衣中趁机渗入,云意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跺了几下脚,想要把寒风驱散,却被调皮的风捉弄,重重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云意只好拢紧单薄的毛衣,快步向家里走去。
在经过一棵光秃秃的柳树时,云意突然想起了江承境。
经过半年的时间,云意也不知道江承境有没有长高或是变丑,是不是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
出于好奇的心理,云意决定去拜访他。
梨镇巨大的变化不只是体现在街道上和房屋上,连去江承境家的路好像也被重新修整过一番,云意对路况有些摸不着道。
终于磕磕绊绊地到了江承境家附近,却发现他家旁边的柳树被砍了,只剩下半截孤零零的树干露出地面。
云意心“咯噔”了一下,连忙跑到他家铁门前。
“江承境!江爷爷!开门呀,是我来了。”云意扯着嗓子往屋里喊。
可没有人出来开门。
过了好久,云意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门被打开一条缝。
云意面露喜色:“江承境,你怎么才...”
话语戛然而止,入目的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庞。
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防备地站在铁门里,通过一条细微的门缝,目光警惕,视线紧锁在云意身上。
他语气僵硬的问:“姐姐,你找谁?”手指紧紧扣住门栓。
云意心底一沉,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急切开口:“小朋友,你认识叫江承境的人吗?”
视线焦急地盯着他,希望他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小男孩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摇摇头:“姐姐,我不认识。我家刚搬来这里。”
云意浑身僵硬,颤着声音,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他...搬走了?”
没等小男孩回答,云意又急切地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有没有说搬到哪里去了?有没有说有个女生来找他的话告诉她去哪里找他?”
小男孩觉得眼前的姐姐有些可怜,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些,只能如实相告:“没有。我和我爸爸妈妈没有见过你说的这个人。”
云意不甘心的问:“连他家人也没有见过吗?”
小男孩无措地摇头。
云意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她只觉得路上的寒风肆虐,无情地钻进她的衣服里,带走她身体的温度。
王银见云意这么晚还没回家,便早早地在家门口等她。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回来,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觉得异常的冰冷,连带着把她的手也捂的冰凉。
她“哎呦”一声,着急忙慌把从房间把暖炉搬出来,让云意暖暖身子。
整个过程,云意都没有什么反应。王银察觉到她心情低落,试探着开口:“怎么了囡囡,出去一趟发生什么事了?”
云意听见王银的话,好半晌才有了反应。
她颤抖着,声音干涩:“外婆,江承境是不是搬家了?”
王银面色不显:“他们今年十月份的时候就搬走了。”
外婆果然知道这件事,她抓住王银的手,目光炙热:“外婆,他们有说搬去哪里吗?”
外婆摇摇头:“没有。阿境离开那天才跟我说要走。”
“那江承境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的?”云意心脏发疼,不明白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王银掩盖住心中的愧疚,还是摇头:“没有。”
云意浑浑噩噩回到房间,澡也没有洗,直接趴在床上。连眼角滑落一滴泪也没有察觉。只有鼻尖充斥着棉被被阳光晒过暖洋洋的味道。
可她只觉得冷。
过了几分钟,她再也忍不住铺天盖地的委屈,哽咽着、颤抖着哭出声。
明明说好的,到时候找他。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内心的委屈越来越汹涌,难过、埋怨的情绪似乎要把她吞没掉。
她好像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沉沦、下陷,无尽的黑暗把她整个人吞噬在其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难过的快要无法呼吸,几乎就要死去。
江承境...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离开?
第二天起床,云意哭肿的一双眼睛格外显眼。她用冰和鸡蛋敷,也无济于事,眼睛依然很肿。她只好作罢。
王银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机递给她。
云意接过手机,在看到屏幕上的通讯录联系人中的一栏时,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她昨天哭了半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来勉强打起精神去洗漱了一番,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的心对她说:就这样吧。
可此刻云意才猛然意识到,根本不可能的。她和江承境之间的羁绊,早已在幼年便已经越来越深。
十多年了,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说忘就忘、说丢就丢呢?
这...难道是喜欢的感觉吗?她不懂。
云意一晚上为自己筑起的高墙,似乎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碎成粉末。
她紧张地攥紧手里的手机,指尖发白,企图寻求一个慰藉以此支撑心里遥不可及的信念。
王银早已出门,只留下云意一个人待在寂静的空间。
她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没有反应。那双红肿的眼睛只余下干涩一片,只有偶尔的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她此刻慌乱的心情。
静坐了片刻,她握着手里小小的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要按下拨号键,她就可以听到江承境的解释甚至道歉。可是云意却有些游移不定。她该怎么开口,是厉声质问他还是哭诉他的言而无信?
内心纠结了一番,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手里的号码。
“嘟——嘟——”云意的心好像被悬在空中,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隐隐颤抖着。
在心脏跳了三十下后,通话页面猝然显示0:01。
云意大脑一片空白,嗫嚅着唇却发不出声音。
对面喊了一声“婆婆?”,声音透露些微不可查的疲惫。
按理说婆婆应该不会打电话来,除非...江承境想到一种可能,瞬间睁大了眼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试探着开口:“云意...是你吗?”却没有得到回应。
江承境正想开口,却猛然想到自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梨镇,于是沉默了下来。
通话瞬间没有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暴露出他不安的情绪。
他因为猜测而有些不可置信,又联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紧。似乎只要他一个不留心,随时就可能被捏碎。
他静静地,不说话,感受着女孩清浅的呼吸。突然,一声微弱的呜咽从听筒中传来,而后又被生生止住。
江承境心脏一疼,顾不及其他,连忙开口,声音很是无措:“云意...你...别哭。”
哭泣的人听见别人的安慰总是会愈发地委屈和脆弱。
云意听见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
江承境听着她无助的哭声,心脏越来越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咬紧牙关,忍住疼痛,缓了一会,卑微地开口:“你别哭...我心疼...”
云意心中纵然有再多委屈和埋怨,也不希望江承境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不要哭。她用手背大力抹去脸颊上的泪,哽咽着开口:“好,我不哭。”
随即语调一转,恶狠狠地开口:“我要听你的解释!”
心脏传来的痛感无时不刻提醒着江承境,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跟她解释离开的原因,只好跟她打着商量:“我下次再跟你解释好不好,我现在有点忙,等下次....”
话未说完,骤然一阵熟悉的剧痛袭来,他来不及掐断电话,手机从手里脱离,重重地掉落在地板上,躺在病床上的人陷入了昏迷。
江承境的声音突然中断,云意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而后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云意只隐约听见“停止 ”、“下降”、“除颤”等敏锐的字眼,等她急切地想要仔细听清楚的时候,电话却突然被挂断。
她僵硬着手拨过去,却是无人接听,听筒不断传来忙音。
云意浑身冰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不会的,江承境一定没事的!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刚好碰见上楼的王银。
她跑过去,用力抓着王银的手又猛然松开,一双眼里含着热泪:“外婆,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江承境没有生病对不对?”
王银没想到云意这么快就知道了,心底一阵发酸,尽力安抚她:“囡囡,是阿境这孩子不让我告诉你的。”
云意闻言抬起头,眼泪早已淌满了整张脸。
云意猛然意识到,属于她的劫,此时真正来临。
江承境一出生,便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降临的喜悦还未被完全发酵,江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到。
江家不遗余力,花钱寻遍各地名医,可依然未完全治愈他身上的疾病。直到他五岁那年,才得以缓解疼痛。
为了让他更好地养病,江家从首都移居到了梨镇。
梨镇温和适宜的气候和天然独到的地理位置很好地帮助了江承境恢复身体。
但心脏病完全扼杀了江承境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愿望。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病,不能像同龄人一样肆意地玩耍。于是,他也不再接触那些剧烈的运动,甚至不敢尝试。
可云意的出现,给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新鲜感和刺激感。
云意六岁之前,一直由王银养育长大。
她发现有一个哥哥似乎比他还柔弱,不能爬树、不能下水、不能跑,甚至小跑也不行。云意对此非常不理解,暗地里把他叫做“柔弱哥哥”。
这个“柔弱哥哥”身上似乎还有一股药味,云意偷偷凑近他嗅了一下,好苦!
后来云意在某天中午看见他吃了一罐又一罐的药,看的云意嘴巴里都泛苦,可那个哥哥却是面无表情,云意猜肯定是因为他习惯了。
看来,这还是一个每天都要吃好多好多药的“可怜哥哥”。
云意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柔弱又可怜的哥哥”!
后来在云意每天故意的接近和百般试探之后,她终于获得了江承境的信任,成为了江承境身后的“小尾巴”,其实也就是“小跟班”。
本来江家人还担心江承境孤僻不讨喜的性格会吓跑这个小女娃,没想到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江承境默认了她待在自己身边。
这倒是让江家人喜出望外,自从江承境明白自己生病之后便一直抗拒交朋友。没想到这个小女娃竟然被他接受了,因此江家人格外喜爱云意这个小女娃。
云意跟江承境玩熟了之后,本性也逐渐暴露了出来。
她拉着江承境下河捉虾、捉鱼,带着他上山摘野果,闹着他陪她玩幼稚无趣的过家家游戏。反正就是一个字:野。
根本停不下来。
江承境不喜欢这些,可早已被她的死缠烂打耍赖皮的小招数磨得没有了脾气。只要是不算太过分的要求,他也都默许了。
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到,自己正逐渐解开内心的束缚和包袱,全身心地主动接触这些新奇的事物。
云意为此很是洋洋得意,这个“柔弱又可怜的哥哥”终于被她带的和她一样快乐!
可好景不长,发生了一件让云意差点没命的事情。
正是这件事,让云意丢失了幼时的记忆,把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遗忘的一干二净,也忘了江承境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