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观桐令

8、chapter 8

　　自从上次说开之后，宁晴跟殷江为话题越发的多。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宁晴主动挑起话题，也几乎是她在说。

　　【你要吃红龙果吗？我妈妈又进了货。】

　　【不麻烦了。】

　　【你朋友圈怎么不发图片和视频啊？】

　　【没什么要发的。】

　　【这个苹果又大又脆，我带几个给你吧。】

　　【带一个就好。】

　　【你弟弟不吃吗？】

　　【他不喜欢吃苹果。】

　　【话说你弟弟长什么样啊？和你像吗？】

　　【差很多。他可爱。】

　　【你是在哪所学校读大学？】

　　【茗山大学。】

　　【茗山的美食很出名，你吃过特色菜吗？】

　　【吃过几次，但太淡了，不适合我们这边的的口味。】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吃一次！】

　　【欢迎你来。】

　　【你喜欢喝草莓汁吗？我今天尝试榨草莓汁，味道竟然还不错。】

　　【我不太喜欢甜的水果。】

　　【好吧，看来你无福消受了！】

　　【说起来，你和我一样的年纪吗？】

　　【我现在快大三了。】

　　【啊？看起来根本不像呢，没想到我还要叫你一声“学长”！】

　　【学妹好。】

　　宁晴几乎每天都有跟殷江为聊天。

　　虽然都是一些很细碎的事情，但宁晴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得到了他的回复，说明他不烦她的对不对？

　　宁晴这样想着，更加笃定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很开心。
　　她甚至觉得跟殷江为的关系又近了一些。

　　除此之外，宁晴还把他设为了星标朋友，甚至还在他的备注之前加上了字母A。
　　宁晴没有给他备注，因此之前在她那里的备注是他的网名，字母：Y。
　　于是，殷江为在她的备注下成了AY。

　　除却与殷江为聊天，宁晴还会偷偷翻看他的朋友圈，即便他的朋友圈反反复复就是那九条，但她怎么也看不腻。
　　甚至还会在夜深人静时，默默背他这几条文字。

　　宁晴一度觉得自己魔怔了。

　　而且宁晴发现，自从殷江为来社区之后，孙姐给他们布置的任务也是新奇的。比如：上户。

　　宁晴依然是和殷江为一起行动。
　　他们主要上门询问住户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例如一些邻里关系、矛盾纠纷、楼上空调漏水等问题。

　　虽然这个任务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宁晴依然拿着本子认真记录，打算之后给孙姐看调查结果。

　　宁晴和殷江为几乎把整栋楼都走了一遍，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
　　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恰巧碰上一户人家下班回家。宁晴连忙叫住快要离开的殷江为。

　　可殷江为像是没有听见，仍然往下走。宁晴皱眉，正打算拉住他，却听见一道声音：“小殷，上来坐坐吧。”

　　宁晴正疑惑为什么这个阿姨会认识殷江为，就看见殷江为停下脚步，沉默着。

　　过了很久，宁晴才听见他微不可查的声音：“好。”

　　宁晴带着心里的疑惑进了这个阿姨的家。

　　阿姨的家很空旷且干净，似乎有搬家的趋势。
　　很显然，殷江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响：“陈姨，你们要搬家了吗？”

　　陈姨点头：“要过新的生活了。”

　　殷江为沉默着，没有说话。

　　宁晴觉得殷江为和陈姨应该是很熟的，他们交谈的语气很熟稔，但宁晴却察觉出一丝疏离和刻意的礼貌。
　　殷江为只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宁晴只好自己开口，看向陈姨：“陈姨，是这样的。我们是社区的志愿者，这次来呢，是想问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社区帮忙的地方。”

　　陈姨没有看向宁晴，眼睛看向窗外的天。宁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外面的天空湛蓝一片，几团云飘在天空中，悠远而宁静。

　　陈姨这才看向她：“我快要搬家了，没什么需要社区帮忙的地方了。”

　　宁晴环绕陈姨的家一周，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轨迹，开口询问：“陈姨，您家是只有你一家人吗？”

　　陈姨正想说些什么，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殷江为却开了口：“宁晴，陈姨刚回家还要做饭，我们就不叨扰她了。”

　　宁晴反应过来，连忙向陈姨道歉：“不好意思陈姨，我忘记您才刚回家。”
　　陈姨摇头说没事。

　　宁晴跟着殷江为身后，一起离开陈姨家。

　　殷江为走得很快，加上他身高腿长，宁晴根本追不上他。
　　“喂，殷江为，你等等我啊。”宁晴跑着追他。

　　殷江为像是才反应过来，直直停下脚步，在他身后跑着的宁晴差点撞在他身上。

　　宁晴喘着气，双手插着腰：“你怎么了啊?”
　　从碰见陈姨开始就这样...六神无主。

　　殷江为努力平复心中汹涌的情绪，呼出一口气：“没事。”
　　宁晴见他不肯多说，也没有再问。

　　她知道不能逾距，每个人交友都有明确的距离线，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关系，也不能轻易逾越那条警戒线。

　　既然殷江为不说，那她就不问。

　　自那以后，殷江为心情便一直很低迷。他似乎每天都顶着厚重的黑眼圈来社区，但他一直来的比宁晴要早。

　　宁晴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没办法，她只好跟孙姐说那天发生的事。
　　孙姐听完，难得陷入了沉默。宁晴心里一惊，有不好的预感。

　　孙姐叹了一口气：“小殷还是没走出来。”
　　宁晴茫然：“什么没走出来。”

　　殷江为不是第一次来贡江社区当志愿者，过去两年，他也来过。
　　两年前，他并不是一个人来，还有个女孩陪着他一起，那个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当年殷江为高考完，便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两人还考上同一所大学，便是茗山大学。当时还被孙姐打趣，会不会早早地在大学结婚。

　　可这样一个好女孩，却在两年前的夏天去世。

　　两年前的一个午后，社区临时收到通知，每个社区要在下午五点前上传贡江河防溺水宣传照片。

　　孙姐连忙发信息给殷江为和她的女朋友，让他们赶来贡江河。

　　但结果来的人只有他的女朋友，殷江为睡着没有看到消息。

　　没想到，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面。

　　社区拍好照片，准备离开之时，听见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和叫喊。

　　原来是一个小朋友的弹珠滚落，挣脱了家长的手，跑到贡江河边追自己的弹珠。可弹珠滚进了河里，他着急之下伸出手，人却扑进了河里。

　　情急之下，殷江为的女朋友跑出人群，留下一句：“我会游泳。”便跳进了河里。

　　她好不容易游到小孩的身边，脚却陷进了一堆石缝中，怎么也拉不出。
　　情况危急，她朝岸上呼救。

　　接着跳下一个人，是殷江为。
　　他女朋友没有告诉他自己被绊住，只叫他先把孩子抱上去。

　　而他的女朋友，却因为没了力气，溺了水，没能抢救过来。

　　从那之后，殷江为每年暑假便会来参加志愿者，像是履行某种约定，却也像是赎罪。

　　宁晴听完，早已红了眼眶。
　　她像是求证般：“孙姐，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孙姐说：“阳玲。她叫阳玲。”

　　后面孙姐说了什么，宁晴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殷江为的网名和朋友圈，都是“Y”。

　　从来没什么原因，只因为“Y”是“阳”，也是“殷”。

　　殷江为在以这种记录的方式，想要把他女朋友永远留下来。或许对他来说，阳玲从未离开过他。

　　他一直没有忘记阳玲，也没有单方面斩断对她的思念，更没有承认他们不是情侣。

　　就连孙姐也是叫她“小殷的女朋友”。

　　宁晴恍惚记得网上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亡。

　　殷江为从来没有把阳玲留在过去的岁月里，而是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将她从回忆的海里抱回来，再一片一片拼凑成她的样子。

　　宁晴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温柔了。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她此刻明白，殷江为的温柔和礼貌，都是点到为止的。
　　他会因为良好的教养耐心地回复自己的每一条信息，会因为分寸而不过于亲近。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和无止境的猜测。
　　殷江为从来不主动找她聊天，除却最开始的冰红茶也从不给她带什么，更不会说一些让她产生误会的话语。

　　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感动自己的戏码。

　　真是傻。

　　殷江为甚至没有待满一个月，便离开了社区。宁晴听孙姐说是回学校了。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给殷江为发了一条消息。

　　【你离开了吗？】

　　【对，回学校了。】

　　【这样啊，再见。】

　　【再见。】

　　可殷江为，你说的“再见”到底会不会再见呢？

　　殷江为离开以后，宁晴依旧是按部就班。硬要说些什么，那就是她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继续干着枯燥乏味的工作。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会在难过的时候偷偷躲在被子里，默默地掉眼泪。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吵他。于是，他们断了联系。

　　但她时常也会忍不住，像个贼一样窥探殷江为的生活。

　　可他的朋友圈依旧是那些纯文字。

　　有一天晚上，她发现，关于她的那条朋友圈消失了，大概是被殷江为删除了。

　　宁晴算了算，正好两个月。
　　她在他的朋友圈待了两个月。
　　知足了。

　　第二天睡醒，宁晴取消了殷江为星标朋友的标识，把他的备注改成了他的名字。

　　不久后，宁晴结束了在社区的志愿者工作。

　　但她依旧每天点进殷江为的朋友圈，只看，从不点赞，也从不评论。
　　这成了她的习惯。

　　宁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忘记殷江为，但她仍祝他幸福平安。

　　后来在很久后的某天，宁晴发了一条纯文字的朋友圈。
　　仅自己可见。

　　—我心知你我之间蓬山干万重，所以我也只为你驻足一刻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