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21、起跑21

　　这时候饭点已过，米粉店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还没走，后厨也开始收拾卫生，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海越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

　　“从那以后，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吧，父亲开始一心扑在田径教育的事业上，不分寒暑地将生命消耗在田径场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他的执教风格变得愈发严酷，对出成绩的渴望盖过了一切，甚至包括体育最纯粹的精神和品质。有一段时间他还试图带我训练，寄希望于我能实现他未竟的田径理想，只是我确实没有这份才能，他也就放弃了。”许海越低声说着，“过去这么多年，他几乎吃住都在俱乐部，我已经不记得他上次进家门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对我而言，回家也没有什么必要。”

　　季樱听到这里时眼圈红了，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在少年讲述的满溢着悲伤的过去面前，不论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单薄。

　　她的拳头渐渐攥紧，一不小心将手里攥着的纸杯捏碎了。凉掉的茶水忽然洒在她的手和桌上，惊得她连忙窜起来，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去擦顺着桌沿向下流淌的茶水

　　老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拿着抹布走过来帮她擦干，又重新端上了两杯刚倒好的水：“喝这个吧，小心烫。”

　　季樱连忙向老板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看着老板忙碌完后又回到柜台的背影，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刚刚许海越说的那些话。

　　季樱抿紧了嘴唇，想了想，还是道歉说：“……对不起。如果事先知道答案是这样的话，我不会问。”

　　许海越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季樱：“不，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说的。你想了解我，而我也想要被你了解，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这些事我从来没和谁说过，所以说出来才发现，其实这份倾诉欲已经在心底存在了很久很久，说出口让我感觉难过减少了很多。”

　　季樱的心“怦怦”跳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目光，如同拂面而过的一阵温柔的风。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慢慢地也明白了，面对不可捉摸的命运，人再怎么沉湎于无法改变的过去，都是没有意义的。面对深深爱着我们的人逝去的事实，最好的做法，或者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珍惜现在。”许海越郑重说道，“人这一生或许很短，可是，余生又很漫长，正如英语课上老师讲过的那句短语一样，‘Live everyday to the fullest.’将每一天都竭尽全力地去活过，就能扩展生命的宽度。”

　　.

　　季樱是牵着许海越的袖子，一路小跑着离开米粉店的。临走之前，老板热情地和他们告别，又对许海越用尤其慈爱的语气说了一句：“喜欢的话，以后可以经常来吃。”

　　季樱猜测老板她大概也听到许海越讲的事了，这是她力所能及给予少年的宽慰。

　　而许海越也很有礼貌地回应道：“会的，您家的粉是全乐平最好吃的。”

　　出门前，季樱随意地看了一眼时间，这才震惊地发现，他们原来不知不觉间在店里呆了这么久，距离宿舍锁门时间，只剩下二十多分钟。

　　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牵住许海越的袖子，拉着他往学校的方向跑。季樱就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平时只要能靠跑着去的地方，她就不会优先考虑走着去，更何况是现在，时间已经十分紧急的情况。

　　然而没跑几步，身后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吸声，指尖拖曳的位置也越来越沉重。许海越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接着，一瓣温热湿润的东西覆上了她的手。许海越的左手正轻轻搭在季樱右手手背上，开口时声音轻盈得像呼吸：

　　“慢点慢点……”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但是回头看到的却是少年弯起的眉眼，显得温和又可怜。

　　手背传来滚烫的温度，季樱心底“扑通”一声，觉得心脏都要融化掉了，浑身散发的热度让她对室外的冷气浑然不觉。

　　“时间来得及的，相信我。”许海越说。

　　她停下步伐，任许海越向前一步走到她身边，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吱吱呀呀”踩过新雪。季樱在乐平市生活了十五年，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的冬夜原来可以这样温柔，温柔得过分，她开始希冀他们能再慢一点回到学校，为此她愿意暂时忘记最爱的跑步，和许海越一起缓慢地步行——最好这条路能一直没有尽头。

　　“你看，是不是下雪了？”

　　耳畔少年的声音惊得她抬头，远处橙黄色的路灯下，似乎飘起了雪白的沙粒，被气流托起，像小精灵似的闪烁着。细细密密的雪飘扬下来，将他们的发梢和眉眼一起染成花白。

　　季樱屏住呼吸眺望了一会儿，勾起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好看。”

　　任世情如何辗转与不公，每天的月亮会照常升起，冬夜的雪会落下，花自飘零水自流。

　　.

　　季樱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室友正趴在被窝里看手机，从眼镜片的反光来看大概是在看小说，几乎快把眼睛贴到手机屏幕上了。高中生们每周只有周末时能短暂地拿到手机，也只有周六晚不会统一熄灯，十有八九会放纵自己玩个通宵，她从吃完晚饭就缩在被窝里，一直啃书到现在。

　　听到开门声，室友探头看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回了手机屏幕。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再度抬起头，从头到脚打量着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漱的季樱，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呃，外面下雪了？”室友支支吾吾半天，问道。

　　季樱回答：“飘了一点小雪，不算大。”她以为室友是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还没完全融化的雪花。

　　室友狐疑地回到小说的世界中，她在看的是一本排行榜上大热门的现代言情文，剧情正进展到两个主人公暧昧拉扯的关键阶段，作者用词格外文艺，约莫就是人们常说的“氛围感”，字里行间弥散着怦然心动的青春气息。

　　读着读着她终于意识到究竟哪里不对，再试图呼唤季樱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去水房洗漱了。

　　“莫非看错了？好像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么幸福的笑容啊……”室友一个人坐在床沿喃喃。

作者有话说

　　花自飘零水自流——by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