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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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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崎,下雨了。
不是滂沱大雨,只是淅淅瀝瀝的細雨,一如城市的步調,輕柔、安靜,像是經過時間沈澱後的作品。
雨絲落在舊街道與石板路上,落在窗沿、落在肩頭,有些猶豫不決,又有些不請自來的執拗。
早晨六點的長崎,天邊才剛剛破曉,這場雨來的毫無預兆。
“幸好不是大雨。”蘇芷萱抬頭看向天色,灰蒙蒙的天空像被水彩筆掃過,一眼望不到邊界。
“這種天氣最適合賴床。”馬斯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抱怨,“我認真在考慮直接不下去了欸。”
“那你還不是站在這裡了。”穆忻辰雙手插在口袋裡。
事實上,有些人真的選擇不下船。
馬紹齊跟穆忻辰被馬斯齊拉去按摩,說是這個合作的廠家很有名,女生都去了他們也不能輸。
而程夏跟Alva選擇躺在長椅上,戶外泳池邊,有一排的遮蔽處,中間的小桌子擱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雨滴接連落進前方的泳池中,一圈圈細膩的漣漪從未斷過。
“你不是想穿和服?”Alva轉頭問。
“反正日本待兩天,不急。”程夏正滑著手機,拇指停在一張照片上,“這好漂亮,明天去看看?”
“行,那今天就當個米蟲了。”
她們其實都很喜歡這樣的早晨,不被行程追趕,也不需要社交,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偶爾說幾句話,看這個世界被雨換上新的樣貌,聽雨滴在耳邊不遠處落下。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雨聲聽起來比較乾淨?”程夏忽然說。
“嗯?”Alva回頭看她。
“就像...在這裡下雨是自然的事,沒有壓力,也沒有煩躁。”她伸手,幾滴雨水在她手掌心攤開。
Alva輕輕點頭,“或許,這就是旅行的意義吧。”
另一邊,蘇芷萱跟著孟澤、溫廷瀚與程欣彤從船上下來,撐著傘走向港口出口,雨點打在透明傘面上,一層又一層的霧氣,讓城市像是隔著玻璃看出去的夢境。
“去平和公園?”蘇芷萱問。
“嗯。”孟澤的聲音輕得像是怕吵醒了這座城市,“不想錯過。”
“我也是這麼想。”溫廷瀚接話,他低頭看了眼手機地圖,雨水打濕了他衣服的肩膀。
程欣彤默默把傘往他那邊傾了些。
戰爭讓人恐懼,可是人類卻從來沒能真正避免它,那些壯烈的犧牲、被波及的人們,就此沉睡於地底,等待世人每一次沉默的注視。
走過那些紀念碑,那些博物館,走過那些靜靜陳列的照片與遺物時,好像更了解一點這個世界,更明白現在的和平和幸福,是多麼來之不易。
歷史離的並不遙遠,只是我們一直在逃避它的沉重。
“如果我們動作快一點,可以買點下午茶給他們。”她笑著說,像是想為這雨天添一點亮色。
“郵輪上東西就已經夠多了吧。”程欣彤說。
“這叫心意好嗎?”
步出港口後,一行人緩慢穿行在長崎的街道上,走過一排櫛比鱗次的屋瓦,石板路濕滑而幽靜,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雨水混合的味道,還有些許檜木和舊紙的氣息,從某家書店半開的窗縫飄出。
“這邊。”孟澤抬手指了個方向。
前方,是平和公園的入口,不大的石碑靜靜立在一旁,黑色字體因雨濕潤而更加深刻,像是經歷過痛楚後留下的低語。
蘇芷萱走向左側的草地,那裡種著一排排白色花朵,雨水輕輕打在花瓣上,不重不輕,她蹲下身,指尖擦過一朵微濕的花,指甲邊緣沾了泥,風在此時輕輕吹過,帶來幾聲鴿子的拍翅聲。
她抬頭,看見不遠處的孟澤站在和平祈禱像前,那尊雕像雙臂張開,一手指天、一手平舉,像是在傳達願望。
程欣彤站在中央噴泉前,看著水池中被雨打亂的倒影,看著一場過去與現在交錯的投影。
溫廷瀚繞到一旁的長椅邊,低頭看著地面,他手上握著一張紙,是剛剛從遊客中心拿來的介紹短冊,上頭簡要說明了公園建立的由來與歷史,原來那座雕像輕閉的雙眼,是為原爆犧牲者的祈福。
冊子上有一張紙條,此刻對他來說,有點像是一封從過去寄來的信。
「祈願和平」
短短四個字顯得格外沉重,是無數犧牲與痛苦換來的渴望,他低頭看著自己被雨打濕的鞋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讀到的一句話---
「人類學會了飛行,卻不一定學會了寬容。」
同一時間,郵輪甲板上,Alva和程夏仍坐在泳池邊,雨還未停,也並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泳池表面已是一片模糊,水線與天空幾乎融合,邊界感逐漸消失,這樣的景象有點虛幻,像是夢境中的場景,像是相悖於現實的倒影。
程夏靠著椅背,視線飄得很遠,她想起過去那些不那麼平靜的日子,記者追問、場記混亂、拍廣告到深夜然後趕場坐紅眼班機。
這些年來,像現在這樣停下來的時刻太少,少到她都有點不知所措。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做現在的工作,我們會在哪裡?”她開口了。
Alva笑了,她也看著遠方,那個在雨中逐漸模糊的城市邊界,好像她的答案就在那裡,卻也遠得無法觸及。
“你這趟旅行怎麼一直在思考人生?”Alva問。
“機會難得。”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遠方,話語卻一來一回。
“我想,我會去開一間咖啡廳。”Alva終於回答,語氣帶著點戲謔,“種類不多,蛋糕就幾樣,位子也沒幾個,會來的客人就那幾個的那種。”她轉頭,“你呢?”
“我可能會去南部,靠海的地方,開個民宿。”程夏像是也在說笑,“房間不多,每天最多三組客人,沒有打卡點,沒有營業廣告,來的人只能碰運氣。”
兩人都笑了,微弱的笑聲逐漸被雨聲吞沒。
下午兩點,蘇芷萱一行人回到了船上。
大家默契的聚集在馬斯齊他們房間的圓桌邊,孟澤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桌上很快堆滿了剛剛在路邊小店買來的點心。
熱呼呼的鯛魚燒、剛蒸好的和果子、還有包著栗子的紅豆麻糬。
“戰利品這麼豐富?”馬斯齊拿起一個鯛魚燒,手還被燙到往回縮了一下。
“只有吃的嗎?”Alva問。
“當然不只。”程欣彤拿起另一袋,笑得有些神秘,“我還幫大家挑了紀念書籤,長崎限定的。”
“喔?”穆忻辰湊過去,“會不會有那種寫著「願你早日結婚」之類的詭異祝福?”
“哪有人會這樣寫!”程欣彤翻他一個白眼,從袋中抽出一疊紙套,“這是我自己挑的,每個人一個。”
書籤全是手繪風格,有的是鴿子、有的是教堂塔尖,也有的是和平雕像的剪影,它們攤放在咖啡廳的木桌上,靜靜地映照出這一天的模樣。
“這個給你。”她把那張描繪鴿子飛翔的書籤遞給溫廷瀚,“你喜歡簡單又有寓意的東西。”
溫廷瀚接過,“謝謝。”
程夏拿起其中一張淡綠色的,上面畫著的是細雨中的石階與一把傘,畫風有點像老繪本,“這張好像今天早上的長崎。”
“這就是我喜歡買紀念品的原因。”程欣彤說。
一陣風穿過甲板的縫隙,雨聲依舊,像從記憶深處傳來,洗過這些日子的奔忙,也替這趟旅程,輕輕寫下了一段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