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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谋 ...

  •   城洞两侧半挂着的火把,将将照亮路面,夜晚过城关的人寥寥,把守的士兵忍着困意查验出入人的牌子。

      一长官似的人物正好手握美酒巡视过来。

      眼前五光十色,还有星星。

      一头戴斗笠落纱的女子不小心撞上了他手中的酒壶,扬洒几处。女子微微屈身表示自己的不妥,醉汉只觉眼前多了个身形曼妙的美人在晃动,一把就要扯下头纱去瞧瞧模样,刚瞥见一眼,女子拿起查验过的牌子,用手遮下,匆匆离开。

      “肖主事,您喝醉了慢点。”

      两旁的士兵一人架起一条胳膊才勉强维持肖主事瘫软的身躯。

      神志不清间,脑袋里闪过女子的容貌。

      大事不妙,那是给傅听澜配阴婚的新娘子,还是他照老爷吩咐,亲自挑选的良家民女。

      —————

      此时此刻,除了耳朵的听觉,裴望舒其余四感皆失。

      自从拜完堂后,他被迷迷糊糊地牵引到了此处。

      这应是他们的婚房,记得那人将他安置于床榻坐下,就一声不吭,随关门的声响离去了。

      静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端坐着的腿脚都有些发麻,见还是没有听见一丝动静,他干脆一把扯掉了障眼之物。连带着头上的重物点翠凤冠,一齐舍了去。

      等为下策。

      他还有事要向傅听澜问清楚。

      十载足足三千日夜。

      推开棂条花格的隔扇门,风忽磬动,通透内室,灯火俱灭。外面竹影摇曳,这才月上旬,庭檐与竹林夹处的月,玉盘般扣在那里。

      他倒是许久没驻足欣赏过此种明月清风了。

      倒是没有传闻中的鬼气森森,这里更像是一间闲适阔苑,雅致丽景,别有志趣。

      路过厅堂,光影忽明忽暗,如同先前的那盏红色灯笼,滚动中,火焰不断变形。

      裴望舒正对此处幻影,眼前的各路宾客都还在饮乐攀谈,不甚欢乎。知道他们定然不是活人,他装作无视便要从此路过。

      “裴公子,入了这阴阳交错之地,就勿要随意走动,免得节外生枝,阳气损耗。”

      厅堂陡然敞亮,曲水流觞两旁的眼睛都齐刷刷的转过身来看向裴望舒。

      黑洞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姿态活像被挖去眼珠的一尊尊坐化石像。

      “命由天定,阳数散尽,也可和主君更好相守。”裴望舒看向远处的主位,银质细纹盘络的兽形面具下,是透明体看不清的人形轮廓。

      稀奇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威胁之意。

      倒是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气息。

      细看那鬼影廓形,分毫不差对上了所学之书。

      他想,这阎罗果真和书里描述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人就此别过。”

      裴望舒礼从中来,弯下腰做足礼节,声音也压到足够的低。

      主位的阎魔若有所思,单手端起兽具的低端。

      傅将军,碰壁至此,望你能得偿所愿。

      待看裴望舒远去,他起手一挥,众人皆若石子碎落成沙,陷落消失在半空与地上,曲水长桌上单单掉落下的覆面,跌宕了几圈,形单影只的驻留于原地。

      这是一处深苑,裴望舒穿过园林层层的奇特洞门,阴湿冷气愈发强烈,直至那一方幽地,檐角的立柱前是一汪清潭,湖心托着悬起的小小湖心亭。

      一袭红装侧身背过的人,凉风携着他的束冠长发,冷冷的光泽映照在裴望舒的眼中。单腿翘起坐于亭台木椅,半个手臂支撑着手中的酒壶,一口饮尽,散落的酒渍至颌下滴入血色的衣襟。

      “傅听澜,你———”当时为何独独不联系我。

      那人转过来的脸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

      无情的神色顺着稍稍歪头的动作,显得尤为不近人情。

      “裴秀,我傅家满门抄斩,那时你不过是区区修士。”

      傅听澜淡淡地抬起眼,暗紫色的锋芒似粼粼水光。

      “更何况,等你下山的八九十日,我早已身首异处。”

      裴望舒哑口无言。

      事实无以辩驳,所谓他潜心闭关修炼的时日,他的心上人不知历经了多少尘世磨难,他出关全宗门设宴之际,亦正是她身死之时。

      无法辩驳。

      可笑至极。

      “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空气中凝结的至阴之气,通过结冰蔓延的湖心,层层传递,刺骨彻寒。

      突然,他被一股无名的力量腾空拉入那亭台当中,背对着傅听澜,相隔一柱之差,不得动弹。

      “听闻那崔家三年前一夜之间被“人”血洗一空。”他能感觉到,傅听澜几乎是笑着道出的。

      “世人皆传是傅家的三百冤魂前来索命,可那时我还被困于阴曹地府。”话至此,傅听澜突然打住,像是一篇说不破道不明的留白。

      可如今三皇子已登基,再多不公也可叫崔氏族人背到坟墓里去。

      裴望舒在心里默默接过那没结果的话。

      他知道,替死鬼身压千斤万两,沉入黑漆漆的湖底,也终究不能填平这满园黑水沉怨。不然,他的澜儿也不会徘徊至此。

      以及,还有与他再次重逢的机会。

      长久的平静被傅听澜手中的一记石子,激荡在水面上的银圈打破。

      “那你……”

      中间空缺的是崔府灭门惨案之孽,傅听澜会知道幕后真凶吗?裴望舒不愿多想,生生压下内心的渴求。

      时机未到,多说无益。

      裴望舒渐渐恢复表面的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开口道:“澜儿,我帮你复仇可好?”

      傅听澜听闻此语,指尖松动了一下,“那我……倒要看看,裴姐姐这些年学到的真本事。”

      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连带着失声的笑意,裴望舒知道,这次,他得逞了。

      自夜半到现在,天幕的黑色开始褪去。

      晨昏时辰将至,偌大的庄园此刻,始从天际线消散,亭台楼阁的檐牙,亦随天边的皎月,逝于晨起的薄雾浓云中。

      感觉到咫尺之远的人即将离去,裴望舒当机立断,冲破全身的束缚,一把拔下插于发间的簪子,瞬移至那人身前,头微微仰起,眼睛直直看向她,手头生硬地向心口处刺入。

      血花从暗红色的衣襟绽开,晕染出一片混合的血黑色,傅听澜平静地注视着那双看向她决绝的眸子,像是看穿了一切,抬眼正视他,便也不再挪动。

      不时,浓稠的雾气从远方升起。

      只见那看似平常的木簪,随着外渗的血浆的注入,源源不断地盘旋着血红色的暗纹,闪烁着熠熠金光,从面前笑若朗月入怀的人的魂体上,不断诘取着,直到将傅听澜的魂体全部纳入其中。

      “澜儿,我们永远要永生永世不分离。”

      裴望舒拔出簪子双手合十,紧紧握住,肉身生理性的颤动的同时,嘴角却止不住地低笑。

      此刻,已至日出时分,裴望舒周遭皆是遮天蔽日的竹林,透过的晨光都屈指可数,独独他身体所处之地,为一片圆形的空地,寸草不生,甚是奇观。

      地上则是由十几把沙场重剑倒插地底,排兵布阵皆引向一处,而所绘成的八卦之阵,裴望舒所处的正是阵心。

      高高的垒起的土堆,且无任何活物生长,静静的矗立在一圈绿意当中。

      那是一座衣冠冢,没有墓碑更没有姓名。

      ————

      康元二十八年,除夕夜。

      天上银花,地上火树。

      熊熊烈火中,华冠京华的傅知杰傅太傅的府邸,在烟火升空的除夕夜,配合着仆人婢女的惊呼、奔走,显得格外突出。

      坐于堂前的傅太傅与傅夫人,听小厮火烧眉头,踉踉跄跄地跨过门槛,匍匐跪在地上,汇报着灾火无法扑灭的险况。

      傅知杰与夫人梁青黛相视一笑,眉宇间却尽是抱憾与愁苦。

      “既是天灾,人不胜天,吩咐下去,勿在试图冒险扑火,能逃尽逃。”

      傅太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与夫人,你们不必当心,火势还蔓延至此,一家老小,从府外汇合。”

      “定要保证,大家安然无恙。”

      “是。”

      小厮着急忙慌的向外奔去。

      京华城中的傅府,虽全然不如缙云老家的规格,但一府三苑都是陛下亲赐的,帝师居所,位于离皇宫最近的玉泉街,配置也堪比王府贵苑。

      只可惜,再高的礼仪规格,总究会毁于一旦。

      小厮们趁火势还未伤人,奔走相告,其余人也只觉老爷夫人的恩情似海,无以为报。

      舍万贯家财,不弃人命忧忧。

      可任傅知杰纵横官场四十余年,也终究斗不过邪心歪术之霍乱。

      廊牙檐角,雕梁壁画,在漫天火光的袭来下显得尤为脆弱,五光十色化为灰烬仅是片刻之意,直至吞噬到傅家主厅,屹然化作一座吃人的火焰山,愈演愈烈的红光,通透了一整个京华城的夜幕。

      除夕夜升空的烟火,都全然失色。

      “只要吾儿安好,我们也算死得其所了,夫人。”

      火光冲天的虚晃幻影中,是傅家夫人夺目而出的闪烁泪光,和俩人紧紧相拥伫立在原地,被火焰一把吞噬的背影。

      火已尽,声未停。

      这个夜格外漫长,后来的京华城百姓几乎都有同感。

      严防死守的傅府各个出口,戒备森严,禁卫军手起刀落,如同刽子手般冷漠无情,没有放过此刻任何想要逃离这火笼地狱的人。

      惨绝人寰的痛苦呻吟,应声倒地的堆叠在一起的尸体,伴随着弥漫的灰烬,映衬着冲天的血光,成为了整个京华城人人畏惧的恐怖传说。

      傅府三百恶魂。

      每至入夜三更时分,便会索命凡人。

      唯有真龙天子,方能镇魂。

      ————

      远在三百里地的肃州城关,寒夜里,飘起了雪花。傅听澜正率两千骑军,势如破竹,夜袭攻破敌军阵地。

      心中一悸,刀光剑影间,傅将军挑起敌方首领的项上人头,十指连心的阵痛,让那手中的利剑滑落马下。

      残垣破壁,黄沙之下,傅听澜怔愣在无数死士之间,机械地驰骋杀敌,她的泪水不自觉地直向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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