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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段易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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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城外。
一身云缎锦衣盘发束起的男子牵着马疆从腰封取下一枚方形云鹤玉牌,很快便通过了城门守卫的盘查。
城中正值三月时节,杏花春始而发,缙云位处江南宝地,满城的杏花更是胜景,又因家家户户都会拿出去年酿制的杏花酒,巷弄街口逸散着醇香而不厚重的气味。
花城名胜尤以傅府的杏园格外惹眼,如今,傅家沉冤昭雪,这杏园开始重新打理,傅大人也张贴告示,月中十五六日吉日良辰,开园设宴。
下榻酒楼的小厮侃侃而谈,见面前的仙人若有所思,只暗暗道,看来那傅家杏园真是块神仙宝地!应当早时趁那傅府破败前去瞧上一瞧的。
一个不留神儿的功夫,仙人已然不见,连带着那房间钥匙。
小厮没头没脑的想到,仙人果真不用走路。
是夜,没有烛火亮光的客房,尤为显眼,前来巡夜的提灯小厮,不由得扣了扣房门。
这天才刚刚暗下,难道房客还在外玩乐?
不一会,只听见脚步逼近,一门之隔的内里传来温润又略显淡泊的声音。
“鄙人已睡下,望今夜无人叨扰。”
门外之人只觉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只得快步离开。
“裴秀,你要何时放我出来。”
头顶盘起的白玉发冠中,传来幽幽哀怨。
裴望舒拔出那把平行插入发冠的簪子,“入夜没人能困住你的,澜儿。”
他莞尔一笑,将那簪子轻轻放置于木桌上。
簪头至簪尾淌过缕缕黑烟,在月光的滋养下,尾部泄出的团团黑气逐渐开始幻化成型,那一身红装的邪气少年郎,复原在了裴望舒面前,朝向他一脸稚气地嗔怒。
“裴秀,真想不到,你现在是有通天的本事。”
傅听澜闷在狭小空间的第一句哀怨,但其实白日完全是无意识状态,仅仅被囚禁一二时辰,她也不好放什么狠话。
“除了这个,我想要将你带离那重剑之阵,别无他法。”
“原谅我与否,你做主便好。”
裴望舒再次低垂的眼眸,似是巍巍颤颤的的手,向前伸去拉起他的手指的第一个关节。两种南辕北辙的温度于指尖碰撞,傅听澜下意识向后一缩,使他落了空。
裴望舒眼下一谙,“说回正题,傅正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傅家分支纨绔子弟,能召来缙云城光复傅家,绝非阳谋。”
“我从未听闻过傅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要不是他为了镇压我搞出配阴婚的名堂,我……”
傅听澜看向对面俊逸男子,微微怨气的目光,声音连连示微。
“择日不如撞日,杏园设宴,我带你一齐会会他。”
男子眼底的幽怨一闪而过,没有过多停留。
“如今,定然有天大的法力,和这魔簪签订了血契,你我二人便只能如影随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完后,裴望舒神色不明,脸色无端的平静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癫狂。唯有面前那个最了解他的“鬼”,才能谙熟此意。
“方下临时之宜,待到找到你的肉身,我定放你……自由。”
“好,我相信你。”
“那我们可以歇息了吗,娘子。”耳边传来酥酥麻麻的触觉,头顶的玉筒被人取下,乌发散开,滚落在木板上沉闷地发出声响。
两只手被强行地交叉在五指缝隙之中,引导着他的身体向那床榻一齐倒去。
良辰美景,一夜无梦。
鸡鸣时分,裴望舒微黠着眼眸,向一侧的床边摸去,半天扑空,他才清醒过来,原来,天已然蒙蒙亮。
算算时日,今日段易水应当就能够来到缙云城与他汇合。
看着玉冠和簪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窗前的八仙桌上,想起昨夜铛铛的滚落声,他莞尔轻笑,系好外衫,束起发髻,扣门而去。
一路杏树亭亭如盖,穿过森锣鼓巷,眼见一片开阔水域,一淌湖水的远处,是晨时雾气弥生,站于水边的木质栈道,不过顷刻,远处游出一座画舫。
“师兄,辛苦你在此等候我了。”面相温润的少年双手抱拳以致歉意。
“路过北镇被旧友留下耽搁了几日,这才姗姗来迟。”
“无妨,是我来早了。”
回客栈的路上,裴望舒听他小师弟喋喋不休地讲述一路上的见闻趣事,刚好走至傅府门前,见数十人围观在府兽身前,他们边停下了脚步。
目光汇集在人群中央的几名小吏身上,一旁似主管的男人手执长鞭,噼啪作响下,小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青紫混合着血印,叫围观之人触目惊心。
裴望舒看见那主管额侧凸起的增生刀疤,似是想起了什么,刚打算叫离段易水,只见那小子一个瞬步,挈住了空中向下挥鞭的铁臂。
“请问大人,他们何罪之有,得此当街重罚。”
小师弟一身正气地质问,身下人却被他压制地直接跪倒在地,周围的人被此神力惊到连连后退。
“他、他们没看管好我府上红事的新娘子,不知、被何方鬼怪调包了。”
扑倒在地的壮汉咬牙切齿地叫嚣着,“他们罪该万死啊哈哈哈,厉鬼缠身都不为过!”
见此一闻,周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来这傅家行阴婚传闻属实,多少法子没能镇住的冤魂厉鬼,看来此次又泡汤了。
段易水还沉浸在救济苍生的少侠梦中,“非伤天害理之事,就此收手吧。”
掌心的气压逼仄到人喘不上气,面部涨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是是是,才重获新生。
“易水,事已解决,就勿于此逗留了。”
裴望舒留下一句话背身离去,他的小师弟遂上步赶上。
“师兄,我是不是又得意忘形了。”毛头小子挠着后脑勺讪讪道。
“第一次下山历练,未通事故,实属正常。”话锋一转,“不过,闹出茬子,师父定饶不了你。”
“啊。”
“突然想起一件事,”段易水突然定住脚步,“我下山耽误的一日,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说丢了一件宝物,将同门的师哥师姐都盘查了一遍,也不见踪影。”
“他说是何物件了?”
“他只是说不能让我们知道。”
还未养成心性的少年将一切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裴望舒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到:
“等回去,我帮忙找找看。”
绕回客栈,裴望舒去问酒倌再订一间房,段易水不顾形象的在桌上大快朵颐。
“师兄,师父让我们来这缙云城捉拿妖孽,也没说是何方神圣,只告诉我们是傅姓祸事,方才那傅府仗罚甚凶,依我看,说不定是人祸得罪了精怪。”
“与否,待过明日就水落石出了。”
张寻真,张道长派他们师兄弟前来缙云城,是受了当今圣上旨意,半仙要想在尘世讨生活远离战火烽烟,还是要依仗时势。
从他十年前拜师那天起,师父就告诉了他这个道理,又说,唯有太平盛世,我等才能安心修炼,得道成仙,三百年一人未出,皆怪世俗烦扰啊!
回过神来,只见那吃饱喝足的毛头小子,拉起人上菜的小倌侃侃而谈。
“师兄,这缙云城夜半三更闹鬼是真的吗?”
“也许,傅家的怪物也是鬼。”段易水没下山前也只见过精怪类类,裴望舒一脸慈祥,在小师弟的眼里却是恐吓的神情。
“师兄你莫要吓唬我了。”
见他惧怕的表情,一跃而起,长凳横倒在身侧,桌上的茶水也零星溢出。
说起鬼神之力,裴望舒看着客栈外敞的门顶端木梁压过了倾倒的斜阳,突然想起昨夜遗忘的事宜。
待到入夜,她醒来……
裴望舒此时此刻只怪自己睡的太好,没把后事交代清楚。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
罢了,还有补救的法子。
月上树梢,四仰八叉的人鼾声正盛,面如潮色,酣睡如泥。
傅听澜从一缕青烟中幻化成型,看向面前醉的一摊烂泥的人,眼睛中闪烁出一丝诧异。
几步向前,抓住了领她心生好奇的东西,那孩子从凌乱里衣中漏出的绳系玉环。
没看错的话。
身后的人覆上了她的手,收紧、带离、松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微微低颌,不见神色。
傅听澜眼尾轻挑,干脆直接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与裴望舒面对面。
“你这所谓的同门师弟,酒量一般,出身倒是不凡。”
倾身将下颌递至这个比她高一个头身的男子的肩侧,耳语呼出微弱的冷气。
“想不到太子玄羿还有子嗣留存于世。”
康元二十七年,太子玄羿谋反事发,亲信至骨,皆被斩于正阳门下。隔年二月,帝师傅知杰被告府中藏有玄羿手书,帝大怒,诛其九族。
“段易水于四年前,被游历四方的张寻真带回仙台山,对外宣称,是高烧失忆的流民孤儿。”
身下的男子似是不惧凉寒,如昨夜与她相拥而眠般,轻轻环住了傅听澜的腰身。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调查出来,老头叫他下山,如此便与傅家扯上关系,定然另有图谋。”
傅听澜思索了一会儿,稍稍使力,离开了这个怀抱。
“那就暂且先按下不表,杏园里见真章。”
“啊———”
塌上的少年惊坐而起,手指向傅听澜的方向微颤。
红衣厉鬼!
只见傅听澜右手背过身打了个响指,窗中木棱突然掉落,段易水看着一旁还站着他的师兄,踉跄向后蜷缩在靠墙的塌上一角。
眼睁睁看着被“蛊惑”的师兄,和向他靠近的一张俊逸的面庞。似笑非笑间,突然像是看见了可怖之景,连连拽着裴望舒向后退步,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他的肩膀:“那东西,正趴在你的肩上……”
段易水瞪大双眼,木楞的转动着脖子,森然白骨的手指正挠着他的肩头,他不敢造次,又将头转向了两人。
“救我。”眼巴巴的望着。
只见裴望舒略施小计,一个挥手刀过去,鬼影不知所踪。
段易水几乎瘫倒在榻上,缓过神来,正跪坐起,连连向面前的红衣少侠致歉。
角落里,裴望舒察觉到,那彻骨寒凉,被她不知收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