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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石裂魂吞忆醒灵现 ...

  •   整个梁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飞翘的檐角、雕花的窗棂,连同那些呆立原地的“村民”,都在瞬间化为齑粉。烟尘弥漫,却不是寻常的灰土,而是带着死寂气息的惨白飞灰,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钱,打着旋儿,争先恐后地涌向凌诩安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包袱。

      凌诩安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里面静静躺着的桃心女娲石,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暖光,如同贪婪的巨口,将漫天的飞灰尽数吞噬。石心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人影在无声哀嚎、挣扎,最终归于死寂的灰白——女娲石还人,这些村民在被操控为“活尸”的那一刻,便已是死物,此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从凌诩安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块温热的、仿佛带着无数生命重量的石头。触手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悲悯与绝望的冰冷洪流几乎冲垮他的理智。三人相顾无言,正欲有所动作——

      “明月!”

      一声清越又带着急切的呼唤穿透烟尘,自高空传来。

      明月猛地抬头。

      只见铅灰色的天幕下,密密麻麻的修士脚踏飞剑,悬停半空,衣袂飘飘,剑光凛冽,如同天兵骤降。肃杀之气瞬间取代了废墟的荒凉,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在那一众或严肃、或惊疑的面孔中,明月一眼就锁定了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明烑此刻正御剑而立,目光复杂地穿透烟尘,精准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探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火兆……”明月喉咙干涩,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就在这时,掌中紧握的女娲石骤然变得滚烫!那温度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掌心。剧痛之下,他手一抖,那承载着无数亡魂的圣物脱手而出,直直坠向布满裂痕的地面。

      “不——!”明烑的惊呼声破空而来。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

      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破裂声响起。桃心女娲石摔在碎石上,竟生生裂成两半!

      刹那间,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蕴含着远古海洋之魂的靛蓝色灵流,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从石心裂缝中喷薄而出!整个世界在这股磅礴力量冲击下开始剧烈扭曲、变形,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崩裂,而是如同沸腾的泥沼般起伏翻滚。

      明月站立不稳,踉跄欲倒。那靛蓝灵流如有生命般,在空中稍一盘旋,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猛地调转方向,化作无数道流光,疯狂地朝着他的身体钻去!

      “呃啊——!”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庞大的信息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他痛苦地抱住头颅,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混乱中,一个深埋于灵魂深处的称谓,带着无尽的孺慕与惶恐,不受控制地脱口嘶喊:

      “师尊——!”

      白光渐渐散去。

      视线重新聚焦。
      “我这是……”他猛然睁眼,正撞进杨玄知铜铃大的瞳仁里,于是鲤鱼打挺弹起来,巴掌带着风声甩过去。
      “嗬!”
      "嗷!"杨玄知捂着脸蹲成团子,“苏扒皮!小爷守着你三天三夜换你一记如来神掌?果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假话!”

      苏……扒皮?这称呼烫得他太阳穴突突跳。混沌识海翻腾着零碎画面:梨花盏里沉浮的花蕊,墨玉桃心石蒸腾的靛蓝雾霭……

      “你……”喉头滚着千言万语,偏吐不出半个字。

      “我什么我?装失忆是吧?” 杨玄知蹭地站起来,气哼哼地,“打完人还想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今儿这事儿没完!” 说着就蹦起来解酒葫芦,“哗啦”拔开塞子,“让你尝尝三十年陈酿醒神——”

      艾草香突然钻透酒气。他抬眼一瞧,南山弟子房里,窗棂后凤凰木的影子斑斑驳驳投在地上,屋里摆设样样眼熟。
      明月。
      不,苏怿“阿嚏”一声立马清醒不少,不过识海疼痛未减。
      杨玄知吓得猛缩手,葫芦嘴险险擦过他鼻尖。

      “我说苏兄,刚醒就这副呆样儿?” 杨玄知把酒葫芦重新别好,一脸嫌弃地对着苏怿比划,“来,考考你,脑子还灵光不?瞅瞅,这是几?” 他贱兮兮地晃着那根中指。

      “滚!” 苏怿撑着还有点发虚的身子,抄起枕头作势要揍他。

      杨玄知倒是高兴不少,泥鳅似的扭开,“对嘛这才是你,早该这么精神!刚才躺那儿跟被狐仙采补了似的……”
      “……也就是你禁不住那些个精怪的诱惑了,”苏怿现在没心情和他吵,“我们方才不是还在不周山么?”
      “方才?” 杨玄知一撩袍角,大喇喇地躺倒在苏怿脚边,翘起二郎腿晃悠,“我的苏大兄弟,咱们三天前就打那儿出来了!就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沉,要不是我杨某人讲义气,辛辛苦苦把你驮回来,你早喂了山里的精怪了!怎么样,够不够仗义?这辛苦费……” 他说到这儿,一骨碌坐起来,盯着苏怿,手里那半空的酒葫芦晃得叮当响。

      “我可没钱,”苏怿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记得我昏过去了?不周山的考核完成了?”
      “嘁,鬼知道?那灵女只点了点你的额头,你就去做黄粱梦了不是?”杨玄知讨酒不成,心里酸溜溜。
      “你好好说,我可以酌情考虑。” 苏怿抛出个诱饵。
      “谁信。”杨玄知扬着下巴,却将眼睛睥睨下来等苏怿拿东西。
      苏怿果然从内衫掏出几枚皱巴巴的金叶子。
      “我信,”杨玄知立马眉开眼笑,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这届不周山考核基本上是黄了,加上你被点穴昏后,我们一共在不周山踟蹰十天。”

      十天?!
      苏怿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才十天?他感觉自己在那“梦”里,仿佛看尽了无数前辈跌宕起伏的一生,漫长得像过了好几辈子。不周山的规矩他清楚,考核顶多七天,过了这期限,道家怕弟子被山里的毒瘴侵了身子,就得强行打开结界……那多半是进去收尸了。

      “这么长?那几位长老的脸色……” 苏怿想起自家师尊。
      以前总觉得师尊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在那幻境般的记忆里,师尊的关切却那么真切。师尊一向最是担心他,这次怕不是急坏了?
      也许最后模糊看到的景象,就是长老们强行破开结界冲进来的那一刻?难怪他当时脱口喊了声“师尊”……

      “可不是,那几个老头着急忙慌破了结界,或口峰那个都不知道急成啥样了。”杨玄知聊起劲儿了。

      “玄铛派的弟子……折损得多吗?”

      “别提了,损失惨重!哎,你忘了?他们那个首席弟子何考之,他那宝贝疙瘩九转鎏金铛不是被邪祟污了吗?李木峰那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回去就罚何考之抄《弟子训》一百遍,自己又跑去刷精怪,炼他那口宝贝破钟去了。不过话说回来,” 杨玄知话锋一转,啧啧称奇,“那位凤凰灵女姐姐是真有本事!当时山里瘴气浓得化不开,根本找不着北,还记得那灵女姐姐硬是用她那红莲业火,把整个黑漆漆的天都烧亮了!生生给我们劈开一条路,这才脱困。啧啧,驱邪的本事,真是一等一!不过可惜了,这辈子或许只能见灵一面,倒也值!”

      “我师兄呢?” 苏怿心头忽然一跳,想起往日最是照拂他的言贤竟没露面,顿觉怪异,脱口问道。

      “他呀?” 杨玄知一拍大腿,“赶着操练新弟子去了呗!你是不知道,这不周山一行,可不止撞见几个灵体那么简单。道家那些个长老,发觉世间竟真有魔物潜藏,一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都卯足了劲儿琢磨对策呢!也就咱俩还能在这儿喘口气儿。”

      魔物……

      是了,那个魔族圣姬残留的冲天怨念……

      苏怿脑子里闪过玄娘那似明非明、暗藏机锋的话语,顿时觉得脑仁儿里像有根筋在突突地跳,疼得更厉害了。他揉着额角,声音有些发闷:“你先回吧,让我自个儿缓缓神儿。”

      “你真行?” 杨玄知看他眉头紧锁、扶着额头一脸痛楚的模样,明显不大放心。

      “回吧回吧,” 苏怿摆摆手,干脆祭出杀手锏,“再磨蹭,怕是连杏花醉那最后一坛子尾货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得令!”听到这个,杨玄知抱头鼠窜,忽又扒着窗台嬉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跟你师兄说我可尽心尽力照看你的——”
      好家伙,原来是言贤打发来照料他的。
      待那抹松绿衣影彻底消失,苏怿唇边浮起极淡的笑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被角,玄娘破碎的呓语与墨玉桃心石的幽光在识海里翻搅。他掀被下榻,踏过满地凤凰木落红往藏凤阁行去。

      入了秋,南山里的凤凰木却依旧枝叶繁茂,绿意葱茏,半点不见萧瑟。
      苏怿对藏凤阁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他脚步轻捷,径直走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角落,手指准确无误地抽出了那卷厚重的古籍。
      他倚在雕花木窗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小心地摊开了手中的书卷。

      这书竟是竹简制成,触手冰凉沉重,那串连的麻绳早已磨损得毛毛糙糙,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彻底断开。

      苏怿动作放得极轻,缓缓将竹简展开。他凝神看去,那些尘封的文字和图案,正是他苦寻的内容:

      昔年人族、魔族、灵族三族并存于世,各族依其天生伟力分出高下。天灵有十支,地魔分十二。
      子、丑、寅、卯……亥。

      苏怿指尖轻轻点在地魔十二最后那个“亥”字上。
      旁边的插画里,绘着一个身着轻纱长裙的曼妙身影,长发如瀑。
      她赤着的足尖上系着小巧的铃铛,此刻正停着一只斑斓的蝴蝶,还有几只尚未破壳、模样诡异的蛊虫。这姿态,与他在梦境中所见的魔族圣姬何其相似……
      只可惜,这画上的人影面目一片模糊。

      原来如此……天灵以天干为名,地魔则用地支划分。

      念头一起,苏怿心头猛地一沉。

      看来,他误食前人记忆所见到的那些魔族强者,竟还不是全部。
      他所目睹的覆灭,也只是其中几支魔族的结局。若“亥”的怨念尚能残存,魔息未灭……那其余那些不知去向的地魔呢?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不过……
      转念一想,灵族既已回归九天,想必魔族早已被彻底荡平了吧?

      可紧接着,不久前被道家倾力绞杀的那个“魔灵”身影又浮现在脑海。古籍上……会不会也有关于他的记载?
      苏怿心头竟莫名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迫切地想看看,那插图上的“魔灵”究竟是什么模样。

      心绪激荡之下,手上动作便失了分寸。
      “啪嗒”一声脆响!那本就脆弱的麻绳应声而断,沉重的竹简脱手坠地,竹片哗啦啦散落开来,铺了一地。

      “糟了!”苏怿低呼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捡拾。他手忙脚乱,刚按住一片,另一片又滑开去。就在这慌乱之际——

      一片流光溢彩的凤凰羽,从他因动作而抖动的衣袖中悄然飘落。

      苏怿一愣,下意识就要去捡。
      谁曾想那片羽毛甫一触及微凉的空气,竟“蓬”地一声,毫无预兆地燃起一簇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转瞬即逝,并非烧毁羽毛,而是将它瞬间重塑!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周身缠绕着莹莹蓝色灵流的小人儿,赫然出现在散落的竹片之上。

      小人儿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慵懒地伸展了一下纤细的腰肢,那流动的蓝色光晕如同薄纱般环绕着她。

      “玄……玄娘?!” 不周山幻境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苏怿瞳孔骤缩,看着地上那小小的、灵光四溢的身影,惊愕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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