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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忆醒缘续劫至情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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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已能嗅到袅袅熏香,苏怿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心下暗忖:师兄何时竟喜好燃香了?难道这几日不来探望,是因为心绪不宁,需要借香薰安定心神?
言贤代管南山这些日子,他惯常不通报便推门而入,岂料殿中蒲团上静坐的,竟是此刻最令他心绪纷乱的人。
“师……师尊?”苏怿僵在门前,双手仍抵着门扉。
那袭靛蓝道袍微微一动,腰间日月相扣的玉玦清脆作响。
从前苏怿总不解,既是南月派,为何师尊始终佩着这枚阴阳玉玦。直至不周山幻梦初醒,他才渐渐明了——师尊原是个念旧之人。
那些暗中照拂北山的举动,那份始终深藏的归属,皆系于早已星散的江淮南北阴阳派。
万千思绪翻涌,苏怿屏息不敢惊动。这些时日未见,说不想念是假,可识海中那些不愿触碰的陌生记忆,却让他望而却步。
殿内熏香愈发浓烈,他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再抬眼时,正对上明烑沉静的目光。
“师、师尊,弟子鲁莽。”苏怿慌忙躬身作揖,将头埋得极低。
明烑静默片刻,声线如清泉击石:“这梨花香,你觉得刺鼻?”
“许是季节更替染了风寒,”苏怿垂首掩饰,“劳师尊挂心了。”
“你不周山历练辛苦,该好生休养。”明烑广袖轻拂,“关门过来吧。”
苏怿本欲告退,他原是来寻言贤的。转念想到许久未见师尊,或是有要事交代?只得掩上门,在下首蒲团跪坐。
明烑面无表情地振袖一挥,苏怿面前空盏竟瞬间盈满清酒。
这是?
苏怿暗惊。分明说修道不修灵,这凭空斟酒之术从何而来?莫非还在做梦?
他举杯端详,忽觉一道清冷视线扫来。
“障眼法罢了。”明烑目光掠过他光洁的颈侧,又淡淡移开,“酒本就是满的。”
“原是如此。”苏怿轻晃酒盏,辛辣气息扑鼻,呛得他眼角泛泪,“可障眼法不是虚妄吗,变出来的物件本该不存在,那这辛辣之气……”
“看来这些时日你确有进益。”明烑唇角微扬,“这是‘障目符’,能隐去肉眼可见之物。你方才所见,不过是我拂袖时焚去杯底符纸所致。”他顿了顿,似忆起什么趣事,“早年有只灵兽偷了这符,险些将人害死酿成大祸。”
“竟有这等奇事。”苏怿已许久未与师尊这般闲谈,不由含笑附和。他故作腼腆地挠了挠脖颈,却在触及光滑肌肤时猛然僵住——
糟了!月牙印记消失之事,不知有没有被师尊察觉?
他悄悄抬眼,只感觉明烑憔悴许多,鬓角染霜,袍角还沾着几瓣残花。
“不尝尝么?”明烑忽道,眸深似海,“这可是你亲手所酿。”
苏怿怔住,浅啜一口,烈酒呛得他连声咳嗽。忽而反应过来:自己何时学过酿酒?记忆中忽现那抹鹅黄身影嗔怪道:“好辣这梨花酿怕是馊了!”
可那分明是魔灵明月的往事!
“我……好像没有做过这种事吧?”他扶额强笑,识海却翻涌起更多片段。剧痛袭来得猝不及防,他扶额晃首,试图保持清明。
明烑忽然倾身向前,轻吹一口气。苏怿只觉异香扑鼻,顿时天旋地转……
明烑凝视着昏睡中的苏怿,神色沉静如水。他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往事。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屏风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一道修长的身影迟疑地走了出来。言贤紧握着腰间的余玄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师尊。”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弟子......”
明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如炬:“不周山上,你做得很好。”
言贤身形微颤,想起七重山上那一幕,喉头一阵发紧:“弟子险些酿成大错......”
“错?”明烑轻轻摇头,“你只是动了情。”他站起身,衣袂轻拂,“身为上古灵兽,你本该超脱这些。我予你们新生,不是让你们重蹈覆辙。”
言贤猛地抬头:“师尊早就知道......”
“月牙印记消失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最初我就告诉过你们,涩果终有熟时,真相也会重见天日……”明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但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会死?”
言贤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开口:“我偷了障目符,骗兰子骆同坠流暮谷......”
“那魔灵被诛那日呢?”明烑步步紧逼。
“您命我引发洪水......”言贤的声音开始发抖,“洪水中......有抹去记忆的灵药......”
明烑袖中符咒的光芒渐渐暗淡:“现在你明白了。”
言贤踉跄后退,一口蓝色的灵血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记忆苏醒,你的本源之力正在复苏。”明烑望向苏怿的睡颜,眼神柔和了一瞬,“我们的目的始终如一——护他周全。”
言贤跪倒在地,声音哽咽:“为何......为何要让我想起这些......”
“因为乱世将至。”明烑俯身将他扶起,“魔族未灭,我们需要共同面对。”
他轻轻抚过言贤的发顶,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带他回去休息吧。明日中秋盛会,你们也该去散散心。”
言贤怔怔地望着明烑,终于深深一揖:“师尊......弟子明白了。”
“去吧。”明烑背过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待言贤背着苏怿离去后,明烑独自站在殿前。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断续的笛声。他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喃喃自语:“今晚的风,倒是凉得很。”
其实夜色静谧,并无风声。
他只是在那里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映亮他布满细纹的眼角。
有些过往,注定只能留在昨天。
*
这夜,苏怿做了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被明烑迷晕后,他再睁眼时,竟发现自己直直地立在镜水之上。眼前的落月湖一改往日的破败荒凉,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漫天霞光。时值黄昏,远山层峦叠翠,天边铺展着橘红与绛紫交织的云锦,成群的飞鸟掠过远处摇曳的芦苇丛,在湖面上投下翩跹的影子。
这熟悉的景致让苏怿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却又莫名感到安心。
“我知道你终究会回到这里。”一个空灵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容貌别无二致的人正站在不远处。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曲裾,衣袂在晚风中轻轻飘拂。苏怿猛然想起初入红尘时,在残识中见过的那个身影,此刻竟与眼前之人完美重合。
“何方妖孽!”苏怿本能地想要催动玄火,掌心却空空如也。
难道这又是虚幻之地?
对面那人仿佛洞悉他的心思,轻轻摇头:“这里不是虚幻之地,而是你的梦境。”
“梦境?”苏怿环顾四周,“这怎会是我的梦境?”
“这里当然是你熟悉的地方啊,明月。”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辉洒落,将那人的身形映照得有些模糊。
苏怿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只见蓝色的流萤正从中缓缓飘出。不止如此,湖底也开始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是被压抑许久的紫色流光。
“那怎么会......有你?”苏怿喃喃自语。
“因为我就是你,是你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自己。”那人接过他的话。
“你是......明月。”苏怿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些日子以来刻意压抑的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几乎喘不过气。
明月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其实你是个懦夫,妄图用逃避来麻痹自己。但这有用吗?大难临头,你还想一走了之?”
“胡说......”苏怿蹲下身,抱住双耳不住颤抖,“明明是你想取代我......”
“取代你?”明月轻笑,“不,苏怿,我是你潜意识的反应。我想要你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你也渴望做回真实的自己。”
“做......我自己?”苏怿缓缓松开手,抬头望向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明月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你可知道‘怿’字的含义?‘乐也’。明烑希望你能够快乐。往昔已矣,你只需要做好现在的自己。”
“那你所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
乌云悄然遮住了月亮,只有流萤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明月拈起一枚蓝色流萤,轻声道:“蓝色至纯是灵流,所以你不是魔。”
苏怿心头一震。难道当年魔灵被绞杀竟是一桩冤案?可时过境迁,如今的他早已是苏怿,又要如何为往事翻案?
“你是被冤枉的,但魔族确实存在。”明月的声音变得凝重,“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希望你能以新的身份,为你我,为从前的那个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月亮终于冲破乌云的束缚,刺眼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梦境。苏怿下意识抬手遮挡,待他放下手臂时——
南山弟子房的熏香仍在静静燃烧,窗外已是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