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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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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虽然陡点,但胜在快!”齐望在前面引着路。
不到一米宽的水泥小路,旁边就是砌成梯子的农田。
宋听禾把自己的裤腿向上挽了两圈,对齐望说:“幸好我穿了运动鞋。”
这种路要是穿高跟鞋,她怕是踏出第一步,小命就没了。
“运动鞋还不是最好穿的,你看我脚上这双。”齐望回头对宋听禾笑道。
宋听禾方才注意到她脚上那双军绿色黑底的鞋。
“没见过吧,这叫胶鞋,在农村穿这个可以说如履平地!”
宋听禾擦了擦汗,回应着齐望:“看着倒有点像军训发的鞋子。”
那玩意儿可不好穿,当时她的后脚跟都磨了一大块皮下来。
“那怎么能一样。等回去我给你一双新的,你穿过就知道了。”
宋听禾跟着齐望爬这条小路。不知道是因为海拔的问题,还是她本身城里待久了,身体亚健康。到山腰的水稻田之时,齐望面色如常,她却已经撑着腰开始喘气了。
“望妹儿,你同学呀,长得真乖!”田里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灰色中裤的大叔冲着齐望喊道。
宋听禾是蓉城人,大抵能听得懂他们的方言。只不过她不是什么外向的性格,对待大叔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齐望自然是毫不怯场,撸起袖子,换了双放在坎上的胶筒长靴,就踏进了泥浆铺满的田里。
这一片都是梯田,每一块田又长又狭,堆叠起来,自动化的机器也难运作。
所以他们都是手动割麦,再捆成一把,圈到怀里,递给身边的人放进打谷机里把稻米从根茎中剥离出来。
泥里浮着打谷机洒落的稻米,齐望一脚就踩了下去,拿起镰刀,抓起一把,手起刀落。
“那是我从城里拐来的新老师!叔你可得好好招待咯!”
“嗳!我瞧着就不一样,一看就是读书人!”
大叔脸上挂着笑,把割了的谷子递给身后的婶子,对她说:“打完这把你先上去,带那个老师回家里歇着,地里晒的很。”
婶子点了点头,把打完的谷叶捆成一把,塞进竹篓里,蹲下身,背上竹篓,走到宋听禾身边,腼腆地笑了笑:“老师,先到家里坐坐吧。”
这个婶子不多话,只带路。送她到家后,倒了杯水给她,便招呼院里两个用铁耙耙米的小男孩去院子里,自己拿了铁耙开始耙米。
她干活总有一股劲儿,那力像是怎么也使不完。
两个男孩儿见屋里坐着一个陌生女人,怯生生的趴在门边,窃窃私语。
宋听禾听不真切,依稀辨出:
“你先去。”
“哎呀,你先去。”
她笑了笑,刚想招呼两个小孩儿过来,一个就被另一个推了出去。
方才日头正好,她看不清,这才发现,这两个小孩原来是双胞胎,只不过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衣,款式倒是一样。
□□不好意思挠挠头,脸晒得通红。
“姐姐,你是我们的新老师吗?”
绿衣男孩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斥道:“不能叫姐姐,要叫老师!”
“许老师教过的,你又忘了。要说老师好,没礼貌。”
□□摸了摸脑袋,哼道:“那你怎么不喊,推我出来。”
见两人即将开始拌嘴,宋听禾从包里拿出两颗糖果。
这是她备着应付晕车的,现下正好能用到。
□□想伸手拿,却被绿衣小男孩制止。
“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此时不听绿衣男孩的招呼,拿了宋听禾手心的橘子糖,拆了塞立马进嘴里。
“妈还说要好好学习呢!你学了没?”
他反驳道。
“手机上说了你这是妈宝男。以后没有女孩子要和你在一起的!”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听在宋听禾面前斗嘴,还挺有意思。
她出口打破两人的争执。
“你两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听到宋听禾的提问,□□率先回答。
“老师,我叫陆嘉,是弟弟。”
随后指了指身边的绿衣男孩道:“这是我哥,陆明。”
“我悄悄告诉你,爸爸说他也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当时抱出来两个一样的孩子,他们也分不清,随便指的一个做哥哥。”
“所以搞不好我才是哥哥呢!”
陆嘉一脸傲娇,结果就是被身边的陆明给狠狠揪了下胳膊。
“你干嘛掐我!我要告诉妈!让她揍你!”
“谁让你胡说八道的!”陆明脸都气红了。
宋听禾也算是看出来了,两兄弟长得一样,性格倒是天差地别。
她又开始找话题问:“你们读几年级了啊。”
“三年级。”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许老师教我们的。”陆嘉继续说。
宋听禾听陆嘉提起这个许老师不止一次,当下起了兴趣,继续问道。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许老师呀。”她放柔了声音。
对于孩子和老人,她总是能多出一份耐心。
“那当然了。许老师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老师你会唱戏吗?”陆嘉提问道。两双眼睛扑闪扑闪,全是好奇。
“唱戏?”宋听禾摇了摇头,她只听过。
“老师不会。”
陆嘉像个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继续道:“许老师就会唱戏,他唱的可好了。”
“怎么个好法?”宋听禾笑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今天许老师也要来吃饭的!”陆嘉伸手从裤兜里翻了翻,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拉着陆明噔噔噔上楼去捣鼓了什么东西。
片刻,他们就拿了两个自己用卡纸画的面具下来。
一个应该是用木炭涂的黑脸。另一个则是用白色油漆泼成的白脸。卡纸被掏出了两个洞充当眼睛。陆嘉和陆明就用一只手举着面具,另一只手开始比划起来。
呵,你们这个许老师原来还是唱京剧的?
“老师你知道黑脸代表什么吗?”陆嘉把面具移开,问道。
宋听禾配合的摇了摇头,陆嘉于是得意洋洋地往下说。
“许老师说唱黑脸的都是武力值最厉害的大英雄!”
边上的陆明也附和道:“唱白脸的就是奸诈的小人。”
宋听禾见陆明的性格比之陆嘉要更内敛,便询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唱白脸呢?”
小孩儿嘛,从小都有个英雄梦。
“妈妈说,哥哥都是要让着弟弟的。”陆明小声的回答。
虽然他们只差了两分钟,先后来到这个世界上,尽管他可能才是那个“弟弟”。
不过他们是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原本就不该计较这么多。
“快带老师去洗洗手,吃饭了!”方才带宋听禾进来的婶子中气十足在门口吼道。
陆嘉大方地拉起宋听禾的手,把她往灶房边的水池处带,陆明就安静地跟在他们身边,收好弟弟落下的面具和木棍。
他们摆了一张木质的圆桌,陆明洗完手后便开始帮妈妈把叠成一摞的红色的塑胶板凳拉出来,放在桌子边围了一圈。
这一桌大概能坐十个人。
大婶招呼着宋听禾坐下,叫她不要拘谨。她只好礼貌的笑了笑,刚准备挑一个边上的位置坐下时,方才收麦的人就乌泱泱走了进来。
他们说的一连串方言,有些特色的,宋听禾没听懂。似乎是关于干活卖钱的事。
齐望先去水池边把手上的泥冲洗了个干净,径直坐到宋听禾身边。她的脸比方才还要红。
她对宋听禾小声说:“农村条件是要简陋很多吧。”
宋听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城市更便捷是客观的既定事实,她无从辩驳。
“不过风景倒是好得多。”宋听禾回道。
扑鼻的草木气息,和城市的工业味完全不同。
齐望笑了笑,附和道:“那城里真的是比不了。”
“主要是我怕你不习惯。”齐望继续道。
她知道宋听禾不是娇小姐的类型,但毕竟人家从小在城里生活,农村的落后她深有体会。作为朋友,她不想借道德的名义把她绑在这里。尤其……
“你说你,好好的大律师不做,怎么突然想到来乡下支教了。”
齐望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听禾回复道:“被算计停职了,想来看看你。”
齐望诧异,随即收起自己震惊的表情,小心问道:“那你这次打算待多久啊。”
她完全相信身边这个女人,有东山再起的能力。
宋听禾接过大婶递过来的碗筷,道过谢,继续和齐望说:“说不准,我也没有想清楚。”
“还有你想不清楚的事儿呢!稀奇。”齐望道。
宋听禾无奈:“拜托,我又不是神。”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么多,她总得静下来好好想想今后的路。
“那宋律师嘛,在我心里,永远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你想在这儿待多久都行,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一点。”
“乡下的人也有好有坏,我不在的时间,你千万别单独在这儿住。等会儿我给你个微信,他这个人信得过,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联系他也是一样的。”
宋听禾问道:“谁?”
齐望神秘一笑,答道:“你之后的同事。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难道是,那个许老师?”
宋听禾不确定地问道。
“嗳?你知道他?”齐望不可置信。想不出两人会有什么交集。
宋听禾否认地点了点头,向齐望解释道:
“陆嘉和陆明似乎很喜欢他,刚才聊了聊。”
齐望扯了个透明的塑料杯放在宋听禾的碗筷旁,了然地笑:“那两个小家伙最喜欢老许了。不过他来了你就知道了。很难有人不喜欢他。”
齐望朝宋听禾眨了眨眼睛。
这个男人是个万人迷?
宋听禾思忖着,就算是钱,还有人不爱的呢。齐望的话绝对的让宋听禾对这个大家嘴里的许老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乡下人吃饭不讲究什么人齐了才能上桌,也不讲究谁应该坐哪儿,更没有什么餐桌礼仪,想吃什么就夹,夹不到就站起来夹。
餐桌只能坐下十三个人,还是挤着挤着坐的,宋听禾的手肘顶着齐望的胳膊,她左手边的空隙还时不时插进来一个人夹菜。
对面的男人们用方言畅聊,聊到开心的地方便用装了白酒的玻璃杯一碰一饮,好不欢乐。
齐望是很能喝酒的,不过今天要兼顾着宋听禾,提前知会了,她手边只放着塑料杯。
陆嘉和陆明抱着半臂长的饮料走过来,陆嘉抱的是可乐,陆明抱的是雪碧。
他们的妈妈赶紧放下碗筷,走到宋听禾身边问道:“老师,你要喝雪碧还是可乐啊。”
瓶壁冒着冷气,应当是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陆嘉和陆明的眼神里尽是渴望,只等着大家倒完了,他们能抱着瓶子喝。
宋听禾显然还没有习惯他们的热情,随意指了指陆明手里的雪碧,还没道谢,大婶就迅速从陆明手里把饮料瓶夺了过来,拧盖,放气的动作行云流水,马上,她的杯子里就多了冒着气泡的雪碧。
大婶似乎看出了宋听禾的拘谨,爽朗地笑了笑:“就当自己家里,老师,千万别客气。我们都是农村人,俗得很,不兴老是把谢谢挂在嘴边的。”
宋听禾回之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入乡随俗,她要逐渐适应农村的风土人情。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宋听禾在饭桌上只偶尔和齐望搭搭话,有时陆嘉会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也耐心一一解答。
宾主尽欢之际,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许老师来了。”
本在畅聊饮酒的男人们起身,走到门口,打趣道:“许老师,请了这么久才来呀。”
勾肩搭背着把这个男人揽了进来。宋听禾抬头,才看见这个“传说”中的许老师的真面目。
表面上看,倒是个儒雅有书生气的男人。
不过,要真的是个“清高”文人,那就不可能和这些与庄稼打交道的人们称兄道弟。
许老师扶了扶眼镜,解释道:“这不是赶紧跑过来了,看在陆大哥的面子上,我就是爬也得爬过来。”
他这话说的夸张,不过餐桌上的人都很受用,笑着笑着便拉着这位许老师坐在身边。
他见陆大叔拿起脚边的一瓶白酒就要往他杯子里倒,赶紧制止:“今天可不能喝酒,我待会要开车回去。”
陆大叔闻言倒酒的动作的一顿,可嘴里仍旧劝道:“嗨,让望妹儿开车送你。”
说罢便作势倒了几滴进他的杯中。
许老师目光投向齐望,希望她出言解围,谁知齐望放下夹菜的筷子就开始拱火起哄:“许老师很久没来了,今天陆大叔可要好好陪陪,我考了驾照的,山路我也开的熟,许老师你就放一百个心喝,绝对把你平安送到家。”
齐望打了包票,陆大叔便放手一倒,杯中立马就多了小半杯白酒。
许老师赶紧扶着陆大叔的手,连道:“多了多了。”
陆大叔却假装不满:“我的手可稳的很,再来一点儿!”
许老师见制止不了,便随了陆大叔去。
陆望陆明的妈赶紧拿了副洗净的干净碗筷,放到许老师身边,又退到宋听禾这边,拿起自己的碗夹菜吃饭。
许老师和身边的男人们碰了杯喝了两口,目光才转向宋听禾处,问道:“齐望,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齐望正在吃饭,连忙摆手。
“不是,是你以后的同事。”
一边的陆望陆明发现有自己能插进去的话头,也赶紧回答:“妈妈说这是学校新来的老师。”
齐望的手搭在桌上,依旧握着酒杯,对宋听禾道:“我是许翀,幸会幸会。”
他很懂得和什么人该说什么话的道理。
宋听禾想,许翀这种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
她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就如同上班时那样,回道:“你好,我是宋听禾。”
两人交换过名字之后,许翀便继续与身边的男人们把酒言欢。
他什么玩笑都能开,什么话也都能说,偶尔还能挑起话头逗逗身边的两个小家伙,整个饭局的气氛是热闹又欢乐。
宋听禾感受着,却没有参与。她还不习惯这种热情。
她往常的聚会或是三五好友在酒吧小啜畅谈,或是带着假面的交际应酬。她的那些社交技巧,在这场饭局上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由的,她有些佩服齐望和许翀的如鱼得水。
想来在大家的眼中,她才是那个有些“清高”的城里人。
酒足饭饱过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农村的房子并不密集,零零散散地沿着道路两边建造,灯光熹微。
宋听禾靠着手机自带的手电功能照亮前面的路。许翀的车停在路边,他们要从小路走到那条环山公路上上车。
陆嘉陆明父母并没有过来送行,他们还有的事儿要忙。
从陆家到公路的泥泞小道上,就只有许翀,齐望和宋听禾三人。
许翀走在最前面,他喝了不少酒,可脚下的步子却依旧稳健。
乡下的风带着熟透的稻禾气,许翀没有回头,却问了一句话:“宋老师怎么会想要来乡下支教。你在城里应该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吧。”
宋听禾走在中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许翀。
只能道:“你是怕我待的不久吧。”
身后的齐望没有出言帮宋听禾说话,想来她也和许翀有着同样的顾虑。只不过碍于面子,她一直没有提出来。
“宋小姐,你很聪明。但是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条件不好,你以后吃的‘苦头’只会更多。想清楚,回到你应该回到的位置上,对你对我们都好。”
许翀开门见山,不再拐弯抹角。
乡下的学校的确是缺老师,可是如果只是抱着体验生活或者满足自己拯救别人的心理而来支教,他对此始终持否定态度。
宋听禾紧跟着许翀的步伐,她知晓他们的顾虑,否则今天齐望也不会带她来这里吃饭。
他们要她看清楚山村的现状,是没有贴上光洁瓷砖的泥灰地面,是沾满泥迹的裤腿,是吊顶的吱呀吱呀转动的绿色三叶风扇。
是落后,是贫穷。
是饭桌上男人们粗俗的玩笑话。
是女人们只能坐在灶台或站在边上吃饭。
整个饭局,宋听禾都和他们这群“乡下人”格格不入。
可惜,她永远也学不会的就是,知难而退。
她只用一句话回答,既是告诉许翀,也是告诉齐望。
“我会留下来,并且我相信,你们不会后悔让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