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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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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听禾接到吴青峰的通知时,已经坐上了去陆家村的面包车。
陆家村在前山之上,只有一条蜿蜒的水泥盘山路才能通上去。
要想进村,除了走五个小时的山路,就只能在山脚下的集镇等专门的农村客运面包车才能上去。
说是农村客运,实际上就是村子上三四个考了驾照的中年大叔花个两三万买了辆二手五菱宏光,赶集的时候,早上送村子里的人到镇子上,晚上又把村子里的人拉回去。
宋听禾挤在一个奶奶和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之间,束手束脚。
她坐在最后排的三座上,虽是三座,却坐着五个人。
她身边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就流着鼻涕坐在奶奶的腿上。她前面还有一个男人坐在自己带着的红色塑胶矮椅上。
限座8人,她粗摸估计,算上司机,起码12人了。
乡下的人总是更热情,见宋听禾是个生面孔,身边穿着暗红色麻布长衫的奶奶开口询问:“姑娘来走人福啊。”
人福是方言拜访亲戚的表述,被奶奶用带着浓浓乡音的普通话说出来,甚至有些滑稽。
宋听禾艰难地摇了摇头。
这辆车上下晃的仿佛行驶在铺满大小不一石头路之上,一颠一颠。
她的胃里已经准备翻山倒海了。奶奶见这个打扮的和农村人截然不同的女人,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方白毛巾。
毛巾被洗出了毛边,但肉眼看上去很干净。
奶奶递到宋听禾手上,轻声道:“从来没坐过这种车吧。”
宋听禾笑着接过,帕子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把她的不适感冲淡了些。
她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个好心的奶奶。
恰巧,奶奶怀里的小孙子开始闹腾。
“我要吃那个!”他伸手指了指座位后备箱隆地高高的竹编背篓,里面有一堆红的白的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
奶奶竖眉,伸手打了一下他孙子的手,“吃,你就知道吃!回家再说!”
听奶奶不打算满足自己的需求,这小孩瘪了瘪嘴,下一秒就要张开嘴巴,上演撒泼大法。
可知孙莫若奶,要是这小家伙在她怀里扑腾起来,她可就难受了。
于是奶奶先一步用手捂住这小家伙的嘴,不好意思的对身边的宋听禾道:“姑娘,你帮我伸手拿一下那个红色口袋里的辣条哈。”
她笑的诚恳,宋听禾微微转身,伸手刚好够到,又费了一番力气,解开系上的结,从空隙中把那包辣条扣了出来,递给了身边的奶奶。
这一套动作下来,她已经顾不得难受不难受了。
奶奶拿了辣条立马塞到怀里的孙子手里,埋怨道:“就只能吃一包!再闹腾,等你爹回来就揍死你。”
一听到爹这个字,小孩天然的有一种恐惧,点了点头,就开始哼哧哼哧和手里的辣条纠缠。吃的嘴上手里都是红亮的油。
辣条的气味萦绕在宋听禾的鼻尖,还混着前座男人的烟味。
那种想吐的感觉,又反上了宋听禾的心头。
乘着面包车在路边的一栋农村建造的二层楼房停下,宋听禾赶紧下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本来陆家村的村干部是要来接她的,但她怕阵仗过大,便先过来了。
她知道这个地方也实属巧合。刚步入大学的那个寒假,为了避免在宋宵家多待,减少和楚雅这个后妈的接触,她花了600在一个老破小租了个单间,开始在一家便利店打零工。
3500一个月,勉强够活。
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未来陆家村的村干部——齐望。
同样的是女大学生,同样的勤工俭学,她们很快熟络。
她说她的父母因工地出事双亡,她说她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
她向宋听禾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描绘她从小捉鸡赶鸭,在泥巴里打滚的趣事,也会和她掰扯十里八乡匪夷所思的八卦。
她们一直都有在联系。
那个女孩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城市,回了村上。宋听禾来过两次,发现村子里几乎都是老年人和孩童。
山村办学条件艰苦,加之这几年留在山里的人越来越少。原本开在半山腰的小学也停了。孩子们要想上学,只能去集镇。
他们需要住宿,一周只能回来一天半。
面包车就是他们的校车。
单单只是路途遥远也就罢了,山里的孩子最不缺的是时间,最不怕的是吃苦。
可齐望最怕的是,他们走出去的路被堵死。
集镇的小学是公立带编制。来的老师不说多好,总归比从前他们乡下的老师强的多。集镇的孩子们不说多优秀,但学的也总比乡下的孩子快。
不知道是谁开始带头。
小学走读和住校就分成了两派。
走读的孩子看不起住校的泥腿子,说笑玩闹也下得了狠手。
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也罢,就算有看不过去的,走读的孩子总有父母撑腰,村里的孩子,父母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
走读孩子的父母往往一通撒泼打滚,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这种矛盾持续了两三年,大家都没有发现过异常。
直到有一次齐望去张奶奶家做工作,才发现她大孙女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起初还以为是乡下人打孩子,背着人细细询问后,又去学校几番观察下来才发现问题所在。
所以齐望当即向政府申请了一笔资金,重办那所半山腰荒废已久的学校。
过程实属艰难,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担下来的责任。
总之,结果不算太差。
她把这件事当做胜利的功勋和宋听禾分享的时候,声音甚是激昂。
她说:“我当时直接冲进办事儿的地方,把我搜集的所有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孩子打孩子的,老师骂孩子的,体罚的,教育不公的。我说要是这个事情办不下来,那我就不走了。我在办公室撒泼打滚,他们都看傻了。”
“我走的时候还听见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无所谓,拿到批准就好。”
“只是这一遭,我算是把他们都得罪完了,师资,钱款都得自己想办法。”
开一个学校花费不少,齐望就算干几十年也难挣到。
那天宋听禾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说:“我有办法。”
这笔钱是她攒了近十年的存款,甚至还去找盛群借了不少。
总之这个小小的山村学校,算开了起来。
颠簸结束,宋听禾下车,站在这道透着锈迹的铁门前。
一道拖着粗重铰链的圆头大锁把这道门关的死死的。
宋听禾就透着这半掌宽的缝隙,看向门内一栋长排建筑。
一共三层楼,不算高。她数了数,一层大概有4个教室。教学楼前是一大片水泥平地,正对着教室的是一方简单用红砖砌成的主席台,边上立着国旗。
孩子们平时应该就在这儿活动了。
听齐望说,他们下周才开学。宋听禾拿出手机,正想给齐望打电话,肩膀便被人揽住。
“怎么提前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陆姨说有个城里来的美女在学校门口下车,我还不知道呢!”
陆姨?
宋听禾点了点头,想必是方才那个抱孙子的奶奶。
乡下的女人不念书总是早早结婚,上一辈尤甚。在乡下又风吹日晒,看起来年龄大些也是常事。
“怕你大张旗鼓,就没提前说。你跑过来的,住的很远吗?”
宋听禾看着齐望满头的大汗。
她黑了许多,看起来倒是精瘦。
“啥啊,我就住学校呢!村委会那边有事儿就过去一趟,平时这边有啥事,过去也方便。”
齐望搓了搓手,指甲盖里还有点泥迹。
“今儿陆大爷家收谷子,我过去帮忙。坎上的陆姨上街刚到家,和我们说起这件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赶紧冲了一下就跑过来。还好是下坡,不然真累死了。”
宋听禾嗅了嗅,身上果然是有淡淡的泥土味。
“难怪呢。”宋听禾道。“我把行李放好和你一起去瞧瞧。”
齐望从包里掏出钥匙的手一顿。农村的环境可和城里截然不同。她没想到,宋听禾竟愿意主动去和这些乡下“泥腿子”打交道。
她那些那把铜钥匙,费了一番功夫打开锁,领着宋听禾去了教学楼侧边的小平房。
齐望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里面还有一张床,你就睡那儿。外面的这间是用来给孩子们做午饭的,平时你想吃些什么也可以用。菜啊什么的都有,去后边地里拔就行,比城里买的可新鲜多了。”
“就你一个人在学校吗?没有别的老师?”宋听禾问到。
她估摸着,这学校虽然规格小,但怎么说,学生也得200号人往上走。
“有啊,加上你一个,还有6个老师。一个是县里拨过来的,待两年就走了,还有3个是来支教的大学生。再有两个是在外面没找到工作,回来教教书,好歹有份工资。”
齐望感慨道:“你也知道,这两年工作可太不好找了。”
7个人带6个年级,任务量的确有点大。
“这样看来,一个老师得带一个年级了。”宋听禾搭着话。
“那可不是,不过小学嘛,东西都简单,不过还是有老师撑不住。”
“倒不是因为工作累,就是这个……”
齐望大拇指和食指一点,宋听禾立马领会她的意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以理解。
她能力也不大,能给的帮助毕竟有限。社会募捐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但层层加码,到他们手上的实际帮助,还是不多。
宋听禾把行李放下,跟着齐望走上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