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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疑云骤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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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内,暖香缭绕,德安长公主独孤湘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欣赏着新染的丹蔻,心情颇佳地想象着流言发酵后,宇文绰和夏侯嫣那对璧人声名狼藉、痛苦不堪的模样,以及沈未寻被卷入桃色风波、焦头烂额的窘境。
然而,她嘴角那抹恶毒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惊慌失措的阻拦声。
“沈大人!沈大人您不能进去!容奴才通禀……”
“滚开!”
“砰!”
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寒风裹挟着一道凛冽如冰刃的身影闯入温暖如春的内殿。沈未寻大步流星而入,月白的官袍下摆沾染了些许尘土,显然来得极其匆忙。
他平日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算计的凤眸,此刻漆黑如永夜,翻涌着几乎要实质化的暴戾与杀意,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瞬间钉在德安身上。
殿内侍立的宫娥太监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骇人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上前,纷纷瑟缩着跪倒在地。
德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坐直了身子,待看清来人是沈未寻,且是如此失态的模样,她先是恼怒,随即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但她毕竟是骄横惯了的长公主,强自镇定下来,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沈未寻!你好大的胆子!未经通传,擅闯本宫寝殿,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未寻对她的斥责充耳不闻,一步步逼近,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德安的心尖上。
他停在榻前数步之遥,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带着血腥气:“殿下,坊间那些关于夏侯小姐的污言秽语,是出自你的手笔?”
德安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惊得心头一悸,但旋即被更大的恼怒取代。她冷笑一声,端起旁边的茶盏,故作优雅地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沈少卿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市井流言,何须本宫费心?倒是沈少卿,如此关心一个有夫之妇,甚至不惜擅闯宫闱,莫非……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她刻意加重了“有夫之妇”四个字,带着恶意的挑衅。
沈未寻眼底的风暴骤然加剧。他猛地抬手,快如闪电般挥过!
“啪嚓——!”
德安手中那名贵的雨过天青瓷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她满手满身,瓷片四溅!她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缩回手,手背已被烫红,更被飞溅的瓷片划出了几道血痕。
“你……你敢……”德安又惊又怒,抬头对上沈未寻那双深不见底、几乎要噬人的眼眸,剩下的话竟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沈未寻,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笑里藏刀的大理寺少卿?这分明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为了夏侯嫣,他竟敢对她这个长公主动手?!
“听不懂?”沈未寻俯下身,逼近德安因恐惧而微微后退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我就说得明白点。立刻,把你放出去的那些脏水,一滴不剩地给我收回来!若我再听到半句有损夏侯小姐清誉的话……”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森然的杀机:“我不介意让这长乐宫,明日也挂上白灯笼。殿下,您说,陛下是会为了一个散布谣言、败坏勋爵女眷名声的姐姐,严惩他倚重的大理寺少卿,还是会为了安抚忠义侯府和夏侯家的旧部,彻查到底,看看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德安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未寻,那眼神里的疯狂与决绝毫不作伪,他是真的敢!为了夏侯嫣,他什么都敢做!
“你……你疯了……”德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为了一个夏侯嫣……你竟敢威胁本宫……”
“是,我疯了。”沈未寻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恢复了片刻的冰冷清明,但那清明之下,是更令人胆寒的偏执,“所以,别试图挑战一个疯子的底线。你动其他人,我或许可以陪你慢慢玩。但你若再敢把那些龌龊手段用到她身上……”
他目光扫过德安被划伤的手背,意有所指:“下次碎的,就不是茶杯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吓得魂不附体的德安一眼,转身,拂袖而去。那决绝而充满煞气的背影,仿佛将长乐宫的暖意都一并带走,只留下满殿的狼藉与冰寒。
直到沈未寻的身影彻底消失,德安才仿佛脱力般瘫软在贵妃榻上,心脏仍在狂跳不止,手背的刺痛和心中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疯子……真是个疯子……”她喃喃自语,声音兀自发抖。沈未寻最后那眼神,让她毫不怀疑,若她真的再对夏侯嫣出手,那个男人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
德安混乱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极度荒谬又令人心惊的疑虑。沈未寻为何对夏侯嫣如此在意?甚至到了丧失理智、不顾自身安危和多年经营的地步?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爱慕或者旧情!
他潜伏北靖,步步为营,所图甚大,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轻易暴露软肋,甚至不惜与自己这个“盟友”彻底撕破脸?
除非……夏侯嫣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一个被她忽略已久的传闻,突然闪过脑海——夏侯家的小姐,幼时曾与南穆的穆王府世子,那个早已“葬身火海”的萧迹,是青梅竹马,还订过亲……
而沈未寻……他出现的时间,他那些若有若无的南边习惯,他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以及他对北靖、对宇文家那莫名的、深藏的恨意……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德安的心底,让她瞬间手脚冰凉,瞳孔骤缩!
难道……沈未寻他……他根本就是……
那个早已死去的……南穆世子……萧迹?!
这个猜测如同惊雷炸响,让德安长公主彻底僵在榻上,一股比方才面对沈未寻的杀意时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一切,就太可怕了!
她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窥见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北靖的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沈未寻……不,可能是萧迹……他今日为了夏侯嫣所展现出的疯狂,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情爱,更是因为……那是他黑暗复仇路上,唯一不容玷污的净土,是连接着他早已死去的过去与真实自我的……唯一纽带!
德安捂住狂跳的心口,看着满地狼藉的瓷片和水渍,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似乎,惹了一个绝对不能惹的人,也触碰了一个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而此刻,拂袖离开长乐宫的沈未寻,站在冰冷的宫墙之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底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深沉的痛楚与孤寂取代。
“嫣儿……”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戾与后怕。
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从未有过片刻松懈。唯有她,是他所有冷静与算计中,唯一的变数,也是他冰冷黑暗世界里,唯一残留的、不敢触碰的微光。
德安竟敢用那般污秽的言语去玷污她……那一刻,他只想将一切毁灭。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暴露了软肋,引起了德安的猜疑。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值得他抛开所有理智与伪装,去守护,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忠义侯府,听雪堂。
夏侯嫣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无边的黑暗冰海中沉浮。父亲的死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认知和期望,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寒冷与心碎。昏迷中,她似乎听到有人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感受到一个不算熟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清冽气息的怀抱……不是玉临。
她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帐帷幔,以及守在床边,眼眶通红、一脸担忧的二哥夏侯源。
“嫣儿!你醒了!”夏侯源惊喜地俯身。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夏侯府门前的白灯笼,福伯悲恸的脸,那句“老爷已经薨了”……巨大的悲痛再次攫住了她,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畔。
“二哥……爹爹他……”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夏侯源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沙哑沉重:“嫣儿,是真的……爹爹他……在天牢中暴毙……我们,我们都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天牢?暴毙?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夏侯嫣本就脆弱的心上。不是静养?不是在府中病重?而是在天牢……暴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爹爹他……”她难以置信,父亲一生忠君爱国,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夏侯源面露痛苦与愤懑,却欲言又止:“此事……牵连甚广,玉临他……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怕你担心,所以才……”
又是宇文绰!又是瞒着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混杂着被背叛的痛楚,冲散了部分悲伤。他口口声声说为她好,却将她蒙在鼓里,让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连真实的死因都无从知晓!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精心呵护、却也无需知晓真相的瓷娃娃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惊慌的劝阻。下一刻,房门被猛地推开,宇文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疾驰而来,发丝微乱,额角带着细汗,玄色衣袍上还沾染着室外的寒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的夏侯嫣,那眼神里充满了焦灼、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紧张。
“嫣儿!”他几步跨到床前,无视一旁的夏侯源,伸手想要去碰触她。
“别碰我!”夏侯嫣猛地缩回手,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抗拒。她抬起泪眼,看向这个她曾经无比依赖、无比信任的丈夫,眼中充满了陌生的疏离和质问,“宇文绰,你告诉我,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天牢?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刺入宇文绰的心脏。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眼中的悲痛、愤怒与不信任,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嫣儿……我……”他试图解释,却发现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瞒着她,是为了保护她孱弱的身子,是不想让她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随之而来的危险。可如今,这保护却成了最深的伤害。
“是因为德安长公主?还是因为……沈未寻?”夏侯嫣盯着他,忽然问出了这两个名字。她虽深处内宅,但并非对朝堂风云一无所知,尤其是宇文绰与这二人的微妙关系。父亲下狱,暴毙天牢,绝非寻常。
宇文绰瞳孔微缩,没想到她会直接联想到这两人。尤其是听到“沈未寻”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想到方才在沈未寻别院外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以及是沈未寻将她从夏侯府门前带走,一股混合着嫉妒、愤怒和无力感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与他无关!”宇文绰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厉色,“嫣儿,这些事情很复杂,牵扯太大,我不想你卷入其中!你只需要相信……”
“相信你?”夏侯嫣凄然一笑,泪水流得更凶,“我相信你爹爹只是在静养,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他……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在爹爹头七之后,才像个傻子一样跑到府门前,才知道他早已含冤去世!宇文绰,你的相信,代价太大了!我承受不起!”
她的话字字诛心,让宇文绰踉跄后退半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被摧折了所有生气的女子,那个他放在心尖上、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白月光,此刻却用最冷漠的目光看着他,将他推拒在心门之外。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但我不能告诉你,嫣儿,我不能……外面的风雨太大,我只想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夏侯嫣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用谎言搭建的安宁,真的是周全吗?宇文绰,我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我是夏侯嫣……是夏侯峰的女儿!”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她可以体弱,可以需要保护,但她不能接受被当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物件,被剥夺知晓真相、承受风雨的权利。
就在这时,徐成匆匆而入,在宇文绰耳边低语了几句。宇文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中杀意一闪而逝。他看了夏侯嫣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句沉重的:“你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大步离去。他必须去处理那些骤然掀起的、污蔑嫣儿的恶毒流言!而这一切的源头,直指德安!
看着宇文绰匆忙离去的背影,夏侯嫣的心如同被浸入冰水。他依旧没有解释,依旧选择将她排除在外。而二哥夏侯源在一旁的叹息,更让她明白,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听雪堂外,宇文绰的怒火与焦灼。
宇文绰站在寒冷的庭院中,听着徐成详细汇报市井间突然流传开的、关于夏侯嫣与沈未寻的污秽谣言,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德安!她竟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他立刻下令侯府暗卫全力压制流言,并彻查源头。同时,他心中对沈未寻的疑忌也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偏偏是沈未寻带走了嫣儿?那些流言虽恶毒,但“私会”二字,却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沈未寻对嫣儿那不同寻常的态度,他早已察觉……
就在这时,有暗线来报,沈未寻单枪匹马,闯入长乐宫,与德安长公主发生了激烈冲突,甚至动了手!
这个消息让宇文绰一怔。沈未寻为了嫣儿的名誉,竟如此不计后果地与德安撕破脸?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深藏不露、步步为营的作风!
沈未寻,南穆遗孤,与嫣儿年纪相仿……而嫣儿幼时,曾与南穆穆王府世子萧迹交好……那个本该死于十几年前大火中的世子……
难道……余情未了
宇文绰猛地握紧了拳,骨节泛白。沈未寻接近嫣儿,保护嫣儿,除了旧情,是否还有利用之心?他想通过嫣儿来报复自己?报复北靖?
想到这种可能性,宇文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他转身,望向听雪堂那扇紧闭的窗户,烛光映出她纤细柔弱的身影。
嫣儿……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护你真正周全?才能不让这些阴谋诡计、这些旧日恩怨,将你彻底吞噬?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朝堂的敌人,暗处的黑手,如今可能还要加上一个身份莫测、对嫣儿抱有特殊感情的情敌……而他与嫣儿之间,那曾坚不可摧的信任,已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这洛京的夜,注定无人能眠。听雪堂内,是心碎与孤寂;侯府书房,是焦灼与猜忌;长乐宫中,是恐惧与后怕;而大理寺衙署……则隐藏着最深沉的秘密与疯狂。所有的矛盾,都已浮出水面,如同布满裂痕的冰面,只待那最后的一击,便会彻底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