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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章十九

      ——百里呜雷震,闻弦暂辍弹。

      府中联骑出,江上待潮观。

      ********************

      谢琅引着展昭走过回廊,步子四平八稳。

      迎面过来几个差役,见到这两人便躬身行礼,谢琅容色端正,点得其中一人名字,又吩咐了几句公务。

      从正堂行至内衙深处,一路接连遇见三四拨州治官吏。谢琅或驻足低语,或颔首示意,耳提面命之余亦带了恰到好处的亲和,俨然有掌控全局的气度。展昭随他一路走来,暗暗有些感慨,在严州时只记得这位探花知州煮茶赏梅,言谈之间颇有些出世做派。想不到一朝升迁到杭州,倒是很有入世能臣的样子,只是不知此人为何这一路步子越走越快,似有些焦躁。

      转过一道月洞门,喧嚣稍远。谢琅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内衙深处一间僻静书房。他抬手推开雕花木门,侧身让了展昭:“展大人,请。”继而对院中侍立的杂役道:“无唤不必奉茶。”,那扇门咔哒一声在二人身后合拢,淅沥落雨和远处仆役扫撒之声便被阻隔在外。

      二人相视,对面一揖:

      “——谢大人,恭喜。”

      “——展大人,救命!”

      两人言语同时出口,表情却大不相同,展昭一时愕然,见谢琅嘴角牵扯出些苦笑来,人前的沉稳气度已改做一派颓然,仿佛有话不吐不快却忍了许久:“展大人以为喜从何来?”

      展昭讶异:“知州大人改任杭州重镇,正是春风得意时,何不言喜?”

      谢琅苦笑道:“什么知州大人,谢某这是权知杭州,服色借绯。‘权知’者,权宜之计也,非正式差遣,随时可撤;‘借绯’不过是暂借这身绯袍撑撑门面,待卸任之时,是要原样奉还的!”

      展昭皱眉:“谢大人不可妄自菲薄,权知乃拔擢必经之路,足见上峰倚重。”

      本朝四品五品服绯,六七品官员服绿,但亦有下级官员担任要职时被准许服绯的情况存在,这便是借绯了。只是,借绯并不意味着品级提拔,离任之时,绯袍亦要归还。

      权知确是临时委派,但杭州为两浙首府上州,人丁税赋怕不止十倍于严州,即便是权知杭州,亦算得上是升迁了。

      “倚重?”谢琅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谢某此前倒也心怀些微侥幸,但昨日沈大人面授机宜时,派的那三条催命符,实在是不容在下做梦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语速加快:“其一,一月之内,查明崔通判遇害真相,缉拿真凶归案!其二,彻查杭州巨额税亏之根源!其三,也是最要命的……”

      他说话之时已然在书房中转了几个圈,此时终于寻了张椅子跌坐其中,却是双肩皆垮,长叹一声:

      “一月之期,必须将这窟窿填上!展大人,杭州税亏,得有六万两啊,谢某是有点石成金的神通,还是能凭空变出金山银海?”

      展昭默然,他深知杭州税赋基数庞大,亏空绝非小数,但闻听六万两之时仍然咋舌。再想想却觉得谢琅赴任杭州时间上有些微妙,便道:“谢大人几时得知自己将差遣杭州的?”

      谢琅没精打采:“其实呢,临州官员变动,本该随月例公文抄送。可崔大人身亡之事,是沈大人单独发往严州告知的——在下接到这公文之时便有些疑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如此鸿运当头。你们从严州动身之后又过三日,中书门下委任便到,要在下即刻赴任杭州!”

      展昭了然:“如此说来,时间便对上了,展某此前拜访沈大,人闻其言月前已举荐杭州主官人选,看来谢大人确是沈公属意之人。”

      “看来沈大人原就打算让谢某来填这杭州税亏巨坑,崔大人之死,不过是把这坑又挖深了几丈,顺便把填坑的期限砸到了在下头上。听展大人一席宽慰,果然令在下茅塞顿开之余欣慰不已,死也瞑目了。”

      “……”此人如此境地仍不改促狭之态,竟还有心力自嘲,展昭默然片刻,诚恳道,“沈公举荐,想来是因大人严州任上政绩斐然,刑清赋足,乃国之干才,方委以重任。今日入衙,亲见大人一日之间便令积弊州衙重归秩序,深为叹服。想来此时无奈也只是略做宣泄,大人心中,当有应对之策?”

      “唉……”谢琅扶额,却略坐正了些,叹道:“罢了,展大人想必已有所察,不开玩笑了。”

      “正要请教,沈大人口中这一月之期,从何而来?”

      “在下亦曾问沈公能否宽限些时日,你猜他如何说?”谢琅目光灼灼,“沈公言:他等得,西北用兵等不得!一月之期,已是他倾一路财力百般腾挪得来。交予谢某,于他亦是豪赌!若届时亏空未补……”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展昭朗星般双眼,字字千斤,“两浙一路十四州,皆需加盐税来填!”

      展昭心中一沉,巨阙剑鞘纹路又烙入手心,自觉所有宽慰话语在民生之事面前实在太过苍白无力,终是抿唇不语。

      “展大人,”谢琅端正了神色,眉心拧出深深纹路,“非是谢某妄自菲薄,在下赴任前,虽有忧虑,却尚存一丝破格擢升之窃喜。面见沈公后,方知杭州差遣之难,委任之重!若谢某束手告之‘无计可施’,十四州百姓生计何托?多少百姓吃不起官盐?多少盐户续遭压榨?思及此前那点窃喜,实在汗颜!谢某枉读圣贤书!此身肩负万千子民生计,不思为民请命,为君分忧,岂可囿于微末品级之私念!”

      他站起身来直视展昭,目光如炬:“不瞒展大人,在下初到杭州,于此三件事全无对策。方才一路行来,发号施令非为官威,实为立信!立朝廷法度之信!立官府为民之信!更要无愧于这‘父母官’之袍服!无愧于供养我等的黎民百姓!然此危局,绝非谢某一人可挽。展大人,此案关窍,万望不吝赐教!救杭州,亦是救两浙十四州万千百姓!”

      -------------------------------

      钱塘江自杭州城东绕城而南,候潮门正临潮水之冲,每日里昼夜两次可候钱塘潮轰鸣而来,此门因此得名。

      候潮门有水陆两门,便有许多经不起颠簸的货物经由水门入城,其中最出名的当属越酒。

      从杭州衙门外向东行,不多时便能望见载着酒坛的大小舟船,穿过侯潮门下进了城中内河。两岸各色酒招不绝,连日阴雨将堆放在屋檐之下的酒坛冲刷的黑亮,阵阵酒香沿着河道一路飘进杭州城去。

      展昭日日从此路过,今日经过时心事对比往日又重了几分,却忽而停了脚步。

      他方才宽慰谢琅,说那三道催命符实则可能是同一桩事,一解百解。谢琅只要查实杭州盐钞印发的用料底子和盐场产盐之数,便知盐钞是超发还是造伪。崔时死因便交由他来查,只是如此想来,谢琅的安全便是眼下顶顶紧要之事,再问黄大仙行踪,得知此人出去寻赌场了,虽说留了话入夜便归,仍不免暗自气结。

      其实若为了稳妥些,且便于联络,自己当在杭州衙门落脚才是。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微妙顾虑。

      这微妙顾虑自他与谢琅道别便在,直到他看见侯潮门外各色酒坛才隐约想出个所以然来。从前在汴京时,若是他忽然接了些急差几日不在,未同白玉堂说一声便走,那再回来时绝少不得几日一方夹枪带棒一方备酒去赔小心。而且不知为什么,白玉堂撞上谢琅便有些古怪气氛,此次他若到杭州衙门,按某人个性,大概是不乐意跟来的。

      如此说来……仿佛得提前顺一顺毛,明日再提杭州衙门落脚之事。

      正想着,便有个老婆婆在酒旗下招呼他:“客官,我这里是上好越酒,蓬莱春和鉴湖春都有,客官可要尝尝?”

      他抬眼露出些笑意来:“婆婆这里,可有不太烈性却喝起来不寡淡的?”他慢慢道,眉目之间尽是温柔,“……大概需要甜一些。”

      那婆婆想想,道:“鉴湖春是冬酿,滋味干净,但不甜。我家蓬莱春要浓烈些,还加了蜂蜜,但客官若是不想要容易喝醉的酒,蓬莱春便不合适了。倒是还有一种,是几年前桃花早开时酿的,现下只有一小坛了,我拿给客人看看。”

      一只小小越青瓷坛递过来,贴了个四字笺儿,大约本是正红的纸,因着上了年头,已经褪成了近似桃花的颜色。展昭看清上面的字,不由微笑:“那就选这坛了。”

      婆婆看他爽利很是高兴,一边拿了细绳和油纸将酒坛包了,一边絮絮道:“客官这酒是送朋友喝吧?可要自己也带些酒回家?这附近越酒数我们家滋味好啦。”

      回家?展昭微微一怔。

      他是常州人,虽然也属两浙一路,距离杭州亦有一两日路程。他双亲早亡,自己从十年前起便只身闯荡江湖,后来去了汴京,想想已然多年未回过常州老宅。

      他摇头笑笑:“在外多年了。”

      “在外有什么要紧,只若有人等你回去,便就是家了。”

      他心中忽然一动。记起一枚破空而来的蜜饯,石桌上冷涩茶香,有人发凉的的手腕,和灯火之间带了些戏谑神色扫过来的一双桃花眼,仿若春风拂面,灼灼其华。

      此时有钟声遥遥传来,是南屏山上寺院。

      清越一响,余韵悠长。

      接着又一响。

      仿若是钟声,又仿佛是别的什么,涟漪一般扰动心绪,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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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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