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恶魔的加班日常》斐二乐

3、绝望

　　“直接带走她就行了，切斯特阁下，如果她还隐藏着什么的话，危险的就是您了。”在切斯特表明来意的时候，另一位隐藏在暗处的男性跟着他走了出来。

　　和切斯特不一样，他没有摘下兜帽表明身份的想法，只想尽快把伊利亚带回王都。

　　“公主殿下好歹为你们伊什塔做出了那么多的贡献，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无情。”切斯特笑着摇了摇头，举起右手示意同行者不要靠近，然后从腰间的行囊里掏出一物将它托起，置于伊利亚面前缓缓滚动，语气温和地和伊利亚交谈：

　　“您在惊讶为什么我们可以找到您？看看这个，您应该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然而伊利亚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她确实认得那是什么。

　　一颗眼球。一颗饱满却没有光泽的银蓝色眼球。

　　一颗虹膜颜色与她的瞳色如出一辙的眼球。

　　那个颜色，只有北方边戍侯一脉的直系血亲才会拥有。

　　那双眼睛，曾经温柔地注视着她。

　　伊利亚的大脑空白了一刹那。

　　她的嘴唇颤抖着喊出了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称呼：

　　“妈妈……”

　　她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嵌入掌心，殷红的血液滚滚流出，但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这份躯体上的痛楚了。

　　而切斯特还在喋喋不休他的“方法”：

　　“我曾经被那群以神为名的骗子追杀，却在绝望之下呼唤了多元位面的一位恶魔的名字，借此召唤了痛苦之王“索罗斯”。”

　　随着恶魔的真名被毫不掩饰地唤出，一道道血红色的符文凭空自虚无中显现，环绕着切斯特，一丝硫磺和铁锈味开始在空中浮动，这些独属于索罗斯降临的前兆只存在了片刻，又因切斯特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而不甘地消失。

　　简直就像是活物一样……追兵首领厌恶地撇了那些符文一眼，打从心里感到作呕。突然，一道白色的流光用常人无法发现的速度极快地从他视野里掠过，被他高级武人特有的敏锐视觉发现。

　　白色的符文？首领侧过头去，发现切斯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算了，不管是什么颜色，他都能认出那是恶魔特有的象征。他虽有相关的知识，但并非恶魔的同行者，只会对此反感不已。

　　切斯特则愉悦地看着那些符文消失，然后将伊利亚母亲的眼睛举到面前，做出鉴定宝石般的动作，似乎是在欣赏它：

　　“您博学多闻，自然知道比起那群伪神，恶魔有多么仁慈。它们从不挑剔祭品，只需要您呼出祂的真名，就能进行交易。比如，我奉上灵魂，获得了不朽的生命和更进一步的空间能力，再比如，以您母亲的遗体，交换血脉追踪的能力。那群恶魔是如此渴求它，以至于愿意借给我充当血脉定位的锚点只剩下这一颗眼睛，不过这也足够了。”

　　切斯特的笑容不断扩大，用可憎而扭曲的表情宣告了幕后的主使：“不得不说德拉蒙陛下真是一位冷酷无情的君王，出卖亡妻的遗体，派人追杀自己立下赫赫功勋的长女，虽然我不知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肯定有比你，比他的王后甚至比这个王国都更重要的东西吧。”

　　他俯下身，试图在伊利亚的脸上看到挣扎和痛苦的表情，但伊利亚只是徒劳地瞪着她那银蓝色的眼睛，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切斯特眯起眼睛。他可以确信这位剑圣公主周围的空间已经被彻底封锁，没有再战之力了。既然如此……他的右手打了个响指，让禁锢着伊利亚躯体的空间稍微放松了一些，让她可以稍微调动肢体，使用部分力量。

　　还不够，这一切远远不够。

　　切斯特需要伊利亚更加直观地反映出她所受到的折磨。比起平铺直叙的陈述，他更偏好他人距离希望只有一线之差却在那之前跌落深渊的样子。

　　要留给她充足的余地，给她希望，这样失败的反馈才会足够。

　　他的灵魂归属于司掌痛苦的恶魔“索罗斯”，他经受了百年的苦难和折磨以取悦这位恶毒的魔神，又奉祂的意志行走人间散播苦难，为自己的主人攫取灵魂，思想早已扭曲至极。

　　他毫不遮掩，把一切全盘托出的理由无非只有一条。

　　他要看着这位曾经高洁美丽的年轻剑圣，被他折磨直至疯狂的样子。他曾是天才，于是便最乐衷毁灭天才。

　　“这个疯子。”同行的追兵首领都有些看不下去，暗暗骂道。他对于伊利亚并无敌意，只是依照自己的主人要求行事，如今看着功勋卓绝的这位公主被这般折磨，内心对切斯特也不由得生出鄙夷和对公主些微的同情。

　　“可以了吧，切斯特阁下，陛下只要公主殿下回归王都即可，迟则生变，陨星术的动静太大了，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吧。”

　　闻言，切斯特转过头去，冷冷地盯着追兵首领，没有说话，直到对方有些颤抖地低下头，表露出悉听尊便的态度，才又继续准备他的长篇大论。

　　说实话切斯特的内心还是很不满的。伊什塔国王要求抓捕伊利亚的同时保证她必须是活着的，并且身体要基本完整，否则的话他就不止是精神折磨伊利亚了。

　　收获越多他人的痛苦，才能让他的主人越满意。如果借用了力量却没能得到索罗斯的认可，那么就要由他来承受更多的苦难了。

　　只是苦难尚且还能忍受，但他如今的力量来自索罗斯的赐福，一旦被厌弃，力量也会离他而去。唯独这件事他无法接受。

　　当然，他向伊利亚透露这么多内情的原因，还有另一个。

　　恶魔的真名具有特殊的性质，只需要喊出便符合召唤的条件。而一旦召唤恶魔现界，以那些深渊主宰的狡诈程度，几乎等同于将灵魂出卖给他们。

　　伊利亚作为大陆史上最为年轻的剑圣，外貌美丽、身份高贵，品格和才华更是无比出众，她的灵魂无疑是最能取悦索罗斯的祭品——反正伊什塔国王只要求伊利亚的肉身无恙，灵魂的去向从未提及。

　　切斯特不断反复提及恶魔的力量，多次提示，甚至暴露了索罗斯的真名，就是希望伊利亚能在极端绝望之下喊出祂的名字。

　　神明只会向特定的人类开放捷径，而恶魔则包容一切，只要支付灵魂，多么公平的存在。

　　只要伊利亚如他所想地呼唤了索罗斯，那么切斯特不仅能获赐恶魔的奖励，甚至于有可能赎回他的灵魂。

　　一想到这种完美的未来，切斯特身体就忍不住激动地颤抖起来。

　　不过看这位公主殿下的状态，似乎还没有打算彻底倒向深渊的怀抱。

　　必须继续给她加压才行。只要她喊出祂的名字，就连自由都唾手可得了。

　　思及此，他很快平复了心情，决定为伊利亚的精神崩溃再填一根稻草。

　　叮当。

　　切斯特将一个金属制品甩到地上。

　　伊利亚呆滞地低头，眼瞳死死地盯着那个物体。那是她曾经赠予自己的挚友，亦是一直以来的支撑者，辅佐官穆弗的徽章。

　　她曾经怀着无比骄傲的心情，在受勋仪式上为他戴上这枚徽章，告诉他这象征着她的信任和感激。

　　在那之后穆弗每天都会把这枚勋章佩戴在胸口，到岗之前一定会珍惜无比地将它擦拭干净。

　　“公主殿下，您是否对此物感到熟悉呢……啊，说起来，这个小伙子最后还说公主殿下会为他们报仇呢。那又有什么用呢？”

　　切斯特夸张地叹息着，然后一脚把那枚徽章踩碎，狠狠碾了两下，然后笑着看伊利亚，慢条斯理地嘲讽着穆弗的牺牲。

　　“不许你……不许你侮辱他!”伊利亚的声音因声带充血变得嘶哑，几乎是嘶吼般呐喊：“切斯特，我一定要杀了你……就算追到地狱，我也会把你切成碎片——”

　　血液涌上大脑，在颅腔内发出轰鸣声，伊利亚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她拼尽全力想要把面前的法师一剑劈开，被空间魔法禁锢的身体剧烈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从未如此调动过她的力量。

　　咔——

　　她听见自己的骨骼濒临崩溃的声音，但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禁锢被强行挣开的清脆响声。

　　一道美丽的矢车菊蓝色在她的剑刃边缘显现，下一刻化成了锐利的剑气，强行斩碎了周遭被固化的空间。

　　即使只有一瞬间——抓住这个机会的伊利亚一剑挥出，剑光凌厉如北地狂暴的烈风，带着无匹的气势和彻骨的憎恶向切斯特袭去。

　　一道锋锐无比的剑意自她身上张扬的浮现，那就是她作为剑圣的象征。与此同时一道隐晦的白色符文在她身边环绕，然后消失不见。

　　随着符文的消失，伊利亚仿佛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呼唤。但她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想再快些，快到无视空间，超越时间。

　　只要一次上劈，她就可以……

　　“可惜，你还是太年轻。”

　　然而这一霎的希望又被切斯特踏碎。

　　剑刃止步于切斯特面前仅仅一寸之遥，刚猛的罡气甚至划开了法师的眉心，一道血迹蜿蜒而下，没入衣领。

　　只要再进一寸，伊利亚就可以将这个侮辱了她战友和母亲的恶魔信徒送回地狱。

　　但正好就差那一寸。

　　这一次，她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耳边那恶毒的话语还在回响着。

　　“你以为命运会站在你那边吗？”切斯特右手微抬，空间魔法的余波从他的手心荡漾开一圈无法察觉的痕迹。

　　他微眯起眼睛，用如毒蛇吐信般阴冷的声音嘲讽她的自不量力：“你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年纪轻轻就成为剑圣又如何，你为此付出的代价还不及我的百分之一，又怎么可能有反抗我的能力？”

　　“你还是自己的支配者，而我连灵魂的所有权都让渡给了恶魔。你这无能者，连牺牲都做不到。”

　　你这无能者。

　　切斯特不屑的话语冲击着伊利亚最后的心理防线。

　　母亲温和的教导和战友信任的眼神在她面前一一闪过，然后转瞬之间变成了那颗被充作媒介的眼球，和王都内战友被屠杀时肆意流淌的鲜血。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绝望如潮水般自心头涌现，将她全盘吞没。

　　只靠她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有什么一直以来的坚持的东西在这个瞬间悄然崩塌。

　　恍惚间，她能听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声音在她脑海之中不断回旋，或是在她耳边细细低语。它们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极力引诱她念出。

　　另一边，切斯特看着心如死灰的伊利亚，内心不由得开始狂喜。

　　马上了，马上了。只要再引导一点点，这颗宝石就会落入那位恩主手中。

　　他决定最后推波助澜一把。

　　“愤怒吗？痛苦吗？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和现在的我的差距。过去我也曾像您一样，理想破碎，在那群该死的神明面前跪地求饶，但是由我和您不一样，我得到了恶魔的恩眷，才能绝地求生。

　　不过是出卖灵魂而已，比起活着，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切斯特走到伊利亚的身边，低下俯下身在她身边轻轻呢喃：“不过相比您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会去召唤恶魔吧，毕竟您可是如此骄傲的人啊。”

　　然后他回到法阵边缘，刻意大声示意追兵首领离开法阵的范围：“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处理的痕迹，都一并处理干净。结束后我们马上离开!”

　　首领有些不解切斯特为何突然提高了音量，但考虑到这个法师本就无法以常理判断，于是沉默着点头，开始收拾残局。

　　虽然他并不信任切斯特，但切斯特背后的那一位和国王陛下有合作，只要切斯特没有反水的迹象，他就会把事情老老实实做完。至于其他的细节……他的同情心只限于替伊利亚哀悼片刻而已。

　　他们……要带走我了吗？

　　听到切斯特刻意传达的消息，伊利亚死板地抬起眼睛，看着切斯特和首领的背影。

　　“你甘心吗？人类的女孩。”不知何处来的絮语轻轻回荡，缠绕在她的身边。

　　“什么都做不到的绝望，什么都保护不了的悔恨，还有对他们的憎恶……如果你不想让战友的血白白流淌，那就喊出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伊利亚慢慢重复着这不明声音的话。

　　这声音的来源已然无比明朗，切斯特几乎是明示了索罗斯对她灵魂的渴求，伊利亚又怎会不知道喊出恶魔真名代表了什么？

　　但正如这声音所说。

　　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至少不能让战友的血白流。她无法原谅无用的自己，更不会放过那些幕后的真凶。

　　“如果代价是我的灵魂，那就尽管拿去。我已经一无所有，也不在乎付出更多了。”

　　“我呼唤你的名字……”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时刻关注着伊利亚动向的切斯特几乎要露出狂喜的表情了。

　　虽然不知为何，自己的恩主并没有出面亲自引诱她，但只要伊利亚喊出索罗斯的名字，他就能——

　　“我呼唤你，墨菲斯!”

　　然而从伊利亚口中呼出的，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