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知几许》雪花漫

1、返京

　　雪越来越厚，眼前层层叠叠，她看不清来者，只隐约看见他腰间的玉佩，那黑底金纹的鞋子踩在雪里，靠近自己时碳火烘烤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穿戴好生华丽，气度不凡，想必是宫里的某位殿下，小宁婉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他的嘴在动，他在说什么？

　　“宁小姐……宁小姐”

　　“宁小姐该醒了……”

　　耳边又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现实和梦境纠缠在一起，宁婉拧着眉头，醒也不想醒，睡也睡不沉，僵持之下，自己就被宫女大力摇醒。

　　“宁…宁小姐，该醒了，您一直梦魇”

　　宫女一边解释，一边后退着，低垂着脑袋，姿态卑微，心里却暗想着这位宁小姐性子真是古怪，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手。

　　睁眼的那一刻，屋里的光亮让她有些不适应，脑海里定格在那位不知名殿下蹲下身给自己撑伞的画面，他究竟是谁呢？

　　宁婉不得所知。

　　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宁婉动了动手指，又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轻叹一口气。

　　随后便起身，一旁的宫女们蜂拥而至，让她来不及拒绝，就是她拒绝也是白搭，宫里的规矩可大着，索性由着她们摆弄自己的头发，由着她们…

　　半炷香之后，宁婉便跟着宫女前去九华殿面圣。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不眠不休，宫道上留着凌乱的脚步，此外再无别的，擦肩而过的宫女太监各个身影忙碌，耷拉着神色，看不出一点人气来。

　　红墙绿瓦，天地四四方方，若是她不曾出过宫去，恐怕会误以为天就这么大，一个巴掌就能遮住，好在她出过宫去，好在她能出宫去。

　　而被困在这四方天地的男女，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巨网，没有头没有尾。

　　宁婉安静地跟在宫女身后，延绵的宫道上，人显得那么渺小，穿过几道宫门，就到了那九华殿外面。

　　大门紧闭着，几个内侍在外守着，宫女停了脚步，片刻又领着宁婉上前去，还未靠近到殿门半尺，内侍呵斥道。

　　“来者何人？可有召令？”

　　“陛下召宁小姐前来九华殿面见”

　　宫女如实回答，却也忍不住流冷汗，生怕惹恼了内侍。

　　“宁小姐……？还请这位宁小姐在一旁稍等，陛下还在和大臣们议事…”

　　“陛下！”

　　内侍的话刚落，殿内便响起一阵杂乱，窸窸窣窣的声音，连着外头的人也不禁捏紧了手心。

　　九华殿内，澄亮的黑砖上是众臣俯身下跪的倒影，气氛凝重。

　　那硕高的穹顶上铺满了斑斓的琉璃瓦，炫彩夺目，叙直而上的阶梯，两旁摆放着蜡烛架，发出光亮。

　　远远望去，当今圣上正靠在软椅，手里拿着文书，面色难看，嘴角僵硬，眉眼间还透着未消散的怒气，周身散出威严的气息。

　　这样僵持了半晌，容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二殿下，认为该如何呢？”

　　容清宴向他行礼，回答:“臣以为，解救孩童，捣毁人牙子窝点为功。知情不报，擅作主张，险些危害到普通百姓性命为过，如此一来，五弟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还请陛下切勿心急以免伤身，五弟毕竟还年轻，做事不周全，但尚未有为过的地方”

　　底下的大臣刚才还是一副水火不容，听完这席话倒是冷静了下来，悄悄打量着上头，互相张望着，暗波汹涌。

　　容帝轻挑眉头，如鹰一般的眼睛扫过底下，最终停留在此次引发群臣口舌之战的主角——容清时。

　　他倒是风轻云淡，面色依旧温润如玉，跪在其中，丝毫没有为此次事件有过任何辩解之意。

　　容帝问:“怀慈殿下，你可有异议？”
　　容清时朝他一拜，回答:“臣…没有异议”

　　容帝轻笑一声，又问:“是对涉政这个罪名没有异议，还是对二殿下说得没有异议？”

　　此话一出，大臣们更是不敢再妄言些什么，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

　　场上突地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着容清时的回答，期许的不期许的，都在等他，没多久，那个声音便回响在殿内。

　　“全凭圣上，臣甘愿受罚”

　　“哼，你这个殿下当的可真省心，什么都让别人做主，你当真不说？涉政可不是小罪名”

　　“陛下知道的，臣不会”

　　容清时抬起头来，目光清明而坚定，容帝微微怔了一下，立马又恢复正常，眼底藏着探究的意味。

　　这一刻，外面的雪化了。

　　宁婉在外头等了许久，浑身发冷，紧了紧大氅，祈祷着一切顺利，面圣之后赶紧出宫去，吃上一大碗姜汤暖身体，再叫阿春做几个薯饼，之后便和阿春商量着如何在这上京立足。

　　她这样想着，便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些。

　　殿内的事与她无关，宫里的事也与她无关，但此刻九华殿大门何时打开她却是十足的关心。

　　“吱呀”

　　正想着，门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宁婉好像感受到了屋里的热气，只是片刻间，大臣的涌出又让她感到害怕，她将独自面对天子，愈发捏紧了自己手。

　　“宁小姐？”

　　听到声音的宁婉下意识抬头望去，那张脸她是断不会忘记的，是送她入宫的五殿下。

　　他今日穿着绛紫色官服，与那日的清淡装扮一点也不同，不过他还是和那日一样，看起来谦和有礼。

　　“五殿下”她朝他行礼。

　　“哦…陛下召你面见，倒是让你久等了”

　　“殿下可折煞小女了”

　　“那你赶紧进去吧，回见”

　　到此，宁婉朝他轻轻屈身，便随着宫女进了殿内。

　　容清时抬头，天色阴暗，灰蒙蒙的一片，抬脚往宫外走去。

　　一人影从后方蹿出来，与他并行，他看也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便开口:“二哥，可是满意这结果？”

　　容清宴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件黑色披风，神色傲慢，略微有些得意忘形，回答:“尚可，只是五弟这惩罚着实太过轻了些，也罢了”

　　“二哥为何不管这事？”

　　“你也知道这是我负责的事，你为何要插手？”

　　听到如此回答，容清时有些发笑，沉默片刻，又说:“百姓的命对于你来说就这么轻贱？”

　　“呵……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容清宴嘴角抽动，一双凤眼冷冷盯着他，又启唇道：“你本该是下等人，只是你那母亲有点手段，小小宫女竟……”

　　“够了！”

　　容清时打断他的话，胸中怒火，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只淡淡瞧了他一眼，便抬脚离开。

　　“无趣…”容清宴咂咂嘴，挥挥衣袖朝着反方向而去。

　　先太子逝世这些年，两人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

　　容清宴靠着中书令政党支持，三番五次设计容清时，而容清时几乎完全按照他二哥所设想那样上演。

　　看似他赢了，实则容清根本不知晓他五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摸不着他的性子。
　　可见其人隐藏之深。

　　九华殿里，容帝刚下了早朝，在内殿休息，内侍却告知宁婉在前殿等着，等着与他面见。

　　他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声音低沉“让她明日再来，今日朕累了”

　　内侍屈身行礼，退了下去。

　　旁的人不懂容帝，只是觉得天子的话就是天，他们的天子想冷着谁那便冷着谁。

　　只有南尤开口说:“尚衣局已经做好了衣物，出宫的路被大雪堵住，一时半会还出不了宫，宁小姐要在宫里多待上几日了不可”

　　容帝一脸笑意，挥了挥衣袖，开口:“那就让人好生伺候着”

　　南尤笑着点头示意，又为他添了茶水。

　　被告知明日面圣，宁婉担忧至极，如今前线大捷，天下大赦，她才得以恢复平民身份，可遣返回京，又强制进宫面圣又是为何？

　　是否与十一年前的血战有关？那场战役到底有什么秘密？

　　宁婉微皱眉头，步伐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