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25、第 25 章 云遥自传

　　我叫云遥，是一个用刀的剑客。
　　我是被师父抚养大的。由于不记得父母的事情，后来我便干脆认了师父为义父。师父一身本领，却无一个知心人相伴,只抚养着我。虽然除了武功,师文在任何地方都笨手笨脚的,但是他手忙脚乱地哄我时总会笑，倒像是很开心似的。
　　师文叫无继,无以为继的无继。他并不怎么认识字。而我，是在五岁学会写他的名字的。
　　因为那年,师娘进门了。就像所有话本故事中写的那样，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总之,我又有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师娘。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着这一辈没有嫡出的男子，因此家业是要落到她头上继承的。那年她二十四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她总是笑眯眯的,教我识字时规矩却很严,迫使我对诗词歌赋有了些肤浅的了解。偶尔诗会诗集，我也跟着去咏叹一番风花雪月，亦有个江湖才子的美名。
　　不过我那会并不知道，师娘与我们是不同的。
　　那夜下着雨,我十三岁,师父带着我去了她家的阁楼下.她穿的是嫁衣,从楼上一纵身便跳了下来——或者,不如说是婚服。因为我曾看过人成亲，并发现我师娘穿的好像是男方的衣服。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奔跑的过程中，师娘对师父说了几句话。
　　"是沈家的联姻，入赘的。"
　　“是他空有家族,并没本事，我自不屑娶他。”
　　那天追来的人很多,可最后都被我们一一甩去了。最后我实在跑不动了.师父背起了我向师娘道:"你想好.今天跑出来,你就只能跟我在江湖上游荡一辈子。你现在悔，尚不晚。"
　　换来了师娘的一声嗤笑："谁跟谁尚未可知呢！你道今天逃出来全靠你么?若非我妹妹在后边帮衬，你道我们能跑得这么顺利?只是我想出来罢了!"
　　师娘闺名周盈，取的是"盈盈红袖谁家女"之意。许是这名字取得好，她倒真是个能阡陌多暖春"的存在.她那天穿的火红,炙热而自在。她毕生不会女红,却一针一线绣出了我去见他那日的喜服。那天她没有哭，只是很平静地告诉我:"师娘无权要求你不要去,请你也原谅师娘不会随你来。"
　　"当然。"我希望她能一这样活下去,这样很好。师娘永远也不会老，仿佛永远也不会老。
　　师娘怀过一个孩子,却在颠沛中流失了。他们都没有很伤心,甚至发现师娘难以再有孕的时候，师父也毫不介怀,只是安慰道:"来日方长。"
　　日子过得很快。师父带领着他的四情门扫奸除恶，师娘也坐稳了二把手的位置,一手暗器功夫与剑上的真本领使得没有人敢说三道四,“来日方长"便在这亘古的和平中消失殆尽。
　　十七岁那年,我剑法有成,不顾师父"不跟我学刀净跟师娘学剑"的不满,决定出门闯荡一番。名气大了，翅膀也就硬了。门中的朋友与我喝酒，酒意有了七分，他忽然贼眉鼠眼地对我道,听说宫内有个九皇子,与我等一般岁数,生得是玉树临风，叫人一见倾心。
　　“我就不明白了，再好看，还能强过你吗？”
　　他问我可敢与他去皇宫探一下，看看这传言的真实性，我说不去。他说为什么,我言道:
　　"因为你说错了,圣上九皇子,比我小一岁。"
　　最终还是去了。过程怎样,最后我是怎样因为队友醉后滑倒被发现、怎样狠狈地逃出来都按下不表,总之,我原来"揭露这个谣言"的目的没有实现。那人像玉琢成似的,带着种出尘的气韵，眉若远黛,一派君子气。唯有那双眼睛不同,狐狸似的，单这么瞧你一眼,那尾梢的弧度就像要钩人。
　　当时的九皇子尚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刺客”没有闹到皇上跟前,再加上九皇子本人没有要深追的意思,这事闹了一阵便过去了。待风平浪静后,我鬼使神差地又探了一次皇宫,又莫名其妙地就把人领了出来。那天我其实很慌张,只好把他带到了京城为数不多的安全地带——花萼楼。因为这原来是周家的物事，之后逐渐被师娘接手了,因此也是我常带朋友来玩的地点。况且此处不是什么群玉院,而是赏花喝酒、吟诗作对的风雅所在。
　　“在下云遥,表字子期。"我在雅间内如是对他说。表字是师父盼我师娘时取的。
　　"在下萧琼,表字兰芝。"对面的狐狸眼闪烁了一下,"怎么,出门在外,反倒正人君子起来了?"
　　人生头一次,我瞠目结舌地败下阵来。我发现这个看似随时都可以被我拐了卖掉的小殿下好像...也没有那么单纯。
　　之后我们越来越熟悉,越发的我觉得他的特别。我隐约觉得他看我也是不一样的,他与我说："你和那些江湖上的人不一样。不只有几分洒脱气,更有几分书卷味儿。更像一个落拓山林的隐士。"
　　"那不好吗?"我假意听不懂他的夸赞。
　　"那再好不过了。我是身在皇宫心在江湖,你却身心俱与江湖醉。却有一缕魂儿飘在了文字的风流上。我引你为高山流水,正是凭着这一缕魂儿的牵引。"他说得慢,仿佛一字一句仔细斟酌,待他一抬头,我却不敢应了,因为我发觉我的感情似乎不只是"知音"那样干净的。
　　天公不作美,我早该知道的。这厢正热烈着,我却忽然接到了义父的求救讯息。
　　那夜的情形我不愿多回忆,最终师娘救了我出去,我却永远失去了我的义父。四情门的新仇旧恨使我分身乏术,待我终于有时间去关注他时,噩梦的囹圄又全我心力交瘁。
　　只招揽来的两位友人使人稍有慰藉——草寇出身的段喜与文世家公子段喜。
　　他一步步得了势，我却越发不堪了。差距那样大,以至于我根本不取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命运的不合巧妙也无情。当他发现了我的伪装时,我既高兴又茫然。因为那本是我决定要离去的时刻。为此我多留了一会儿,可终究是长痛不如短痛。
　　之后我在天涯海角游荡。我本来想就这样悄悄地死去也挺好。无牵无挂,还能给他留个念想。可我最终还是出现了,我想他应当是懂我的,懂我的少不更事，也懂我最后的自私。
　　我要与他拜天地。当着义父的刀与师娘的佩剑。
　　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火焰灼成了我,就劳骂它们替我入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