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殷澜

24、尾声 逍遥游

　　世人皆知，史书中有载:孝武帝萧琼英明神武,不仅在战场上远拓疆域,更在经济上放松了税收与管理,定下供后世效仿的规章制度,有遗惠于民。不幸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九岁,引人拒腕。
　　唯一点引人诟病——他是个恋尸僻。
　　记载出于正史:孝武帝每晚不去寝宫，只有侧殿歇宿。他一生未碰过什么女子,早早安排过继了胞弟之子，因此这侧殿没有妃嫔能入。非但如此,未得诏令,所有宫女太监一律也不准入内,否则便视为死罪。
　　可是宫内人多，终究难有什么秘密。一名新征的侍卫不信邪，一日休沐,他仗着宫内守卫的职务之便虎着胆子偷溜进去--一股夹杂着腐臭味的浓檀香味扑面而来,像极了陛下身周那种古怪的味道。屋内陈设干干净净的，只床上有一具尸体——腐烂得很古怪,半边已露了白骨,半边还是青白色的皮内,若忽略那尸斑,仿佛下一秒此人便要睁眼了。
　　那小侍卫当年就被撤职赶了回家,可萧琼有恶尸僻之事就此传了开来。
　　这是史书上的草草带过的全部,好事者不免以此津津乐道,求索者以为不合逻辑,而以孝武帝为精神榜样者难以置信,唯看客知道,缺了前因后果的,永远是片面的真相。
　　后来萧琼见事情败露,便干脆地在侧殿的门框上悬起了刻有"乾北王府”字样的匾。这下所有人均知道了,皇上不是恋尸,那具尸体从来都没有变过——那是乾北王无相。知道的对此讳莫如深,不知道的一开始纷纷上谏,可任凭他们苦口婆心,往日听劝的肃琼竟是聋了一般,毫无反应。渐渐地,这件事仿佛成了一个共识,就没有人再提了。
　　只萧琼还常常忆起那时日--击碎他一切希望的那日。
　　在私下公开并行地寻找云遥三年未果后，萧琼于某一日忽然感到心神不定。他知道今年是什么日子。十年前的今日,是他第一次碰到云遥的日子。他预感到云遥或许会在什么地方等他。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一定还活着的.萧琼不敢多想,披衣就出了门。今日是他定的休沐,却没和旁人提过原因。侍卫们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依照职责他们应当拦住皇上不让他出宫门,但是被萧琼甩开了。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侍卫们也只好跟着他,并自我宽慰道反正皇上没有出城,出不了什么事。
　　他们一直驾着马,等到了一处毫没沾染皇城富贵气的草屋才停下。有侍卫认出了此地--那是皇上叫他们来寻过人,并且常年有人看守的地方。
　　这 样想着,就见在这两天看守的人迎了出来,道:“周蓉参见圣上。有一个人天不亮就来了这里,他说不用回报给您,您来了是缘分,不来此生就别过吧."
　　话音未落，侍卫们便皱起了眉--不是效忠于圣上吗?怎么他说不报就不报了?
　　萧琼却没有反应.他只是向着周蓉指的方向快步走去,最后几乎有些狼狈地跑了起来。 --他想见的人就站在那里，准确地说是靠在他义父的墓碑上。银弧刀出了鞘,引得卫们纷纷警觉起来,把萧琼护在了身后。
　　那人穿一身红衣,有着他毕生未见的美。
　　云遥轻轻把刀放在碑前，直白地向萧琼道:“我快死了。"他今今天没有带面具,脸上的病气一览无余。萧琼知道他所言不虚,没有再说什么医治的话,只是艰难道,"你有什么遗愿,朕…我一定帮你实现。"
　　"配刀与义父葬在一起,配剑就归你。我不想下去了以后被左江那杂种嘲笑,说我是死于他的毒,你懂我的,因此一会儿我自杀,你不要拦我。"云通话没说完,忽然偏头咳了起来。良久,他毫不在意地吐掉了涌上来的血,继续道,"天生我云遥,颠沛流离，死生有命。葬在哪里都无所谓,兰芝,我要与你拜天地."
　　"诺。”萧琼拨开了众人,与他面对面站着。
　　周蓉不愿让他们伤心配合地扯开了嗓子."一拜天地!"他们为这苍茫的万物而跪。
　　云遥低声道：“在天神灵退避三尺。”
　　"二拜高堂!"他们对着无继的坟叩头。
　　萧琼接上：“在下地煞让道半边。”
　　"夫妻对拜!"
　　相思相恋入骨三分。
　　云遥正对着萧琼道:"我拉你做夫妻,却不要你殉情。你答应我，好好做你的圣世君,直到我的尸道完全烂成了白骨为止。到那时你再下来陪我！"
　　到那时我希望你不记得我。
　　坟茔脚边的桃花只开出了一个弱弱的花骨朵儿,就被滚烫的血冲开，染上了一抹奇异的厉色。
　　萧琼抱着那尸体,抄近路回了宫。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当好了他的盛世君,他向方士要了一颗丹药放进了云遥嘴里,使他尸身腐化时不至于肿胀难看。在云遥身上最后一丝皮肉褪尽时,他拖着因常年操劳政事与贴近尸体早已难以支撑的病体,撒了手。
　　他俯身亲吻那白骨
　　他们同穴而葬。
　　"至于黄泉路士，他们有没有相会,我亦不得而知喽。"
　　面前年逾百岁的老僧一口气讲完了几十年的故事,显得有些疲惫。我连忙给他满上了茶,附以我最真诚的疑惑:"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啊?"
　　"老衲…法号嬉乐。"
　　"那么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只不过是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拜山的客人罢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闭眼笑着。我等了良久,又唤了他一声，才发现他已没有了鼻息。
　　当昭示着高僧圆寂的钟声响起时,我发觉我已知道了答案。从前我是个浪亦天涯的流浪者,而在你看到这篇文章后,你似乎也可以称呼我一个离经叛道的历史记录者。一个记录历史留待后人审判的看客。
　　请不要忘了云遥和萧琼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