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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照骨 ...

  •   阿狗一眼就看出了尹追月并不是一般的人,而这房间的摆设布局,也绝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像他们这样的贵人,难道不应该视他们这样的人如草芥吗?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救他这样卑贱的人?
      除非,她别有所图。

      她嘴上说着可以放他自行离去,难道是想用恩义收买他,好让他甘愿死心塌地留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如果他真的决定离开,她会不会和那些奴隶主一样,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这世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恩情。
      都是抹了蜜的剑,假仁假义的虚伪嘴脸。

      阿狗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不管是哪种,他都接受,只要比在斗兽场强,不必再每天担惊受怕刀头舔血就行。
      阿狗在心中开始盘算,该如何博得面前人的同情,让他之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

      “救你就是顺手的事。”
      察觉到阿狗嗓音干涩,尹追月起身给阿狗斟了一碗水,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浸润在阿狗的唇上,让清冽的水得以缓缓顺着阿狗唇流入口中。

      “我有个信佛的朋友常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不信这些,但也不忍一条性命死在我面前。”
      尹追月的理由很简单,但阿狗还是不相信。

      这十年生不如死的奴隶生活,教会阿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
      他曾经也选择过相信,最后换来的,只是被践踏得连渣滓都不剩的一腔真心,以及这满身惨不忍睹的伤痕。

      不管面前人怀着怎样的目的,她到底救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
      这声谢谢,是她应得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尹追月突然问起阿狗的姓名,让阿狗稍微怔忡了半晌。
      “阿狗……”他挣扎了片刻,终是说出了这个耻辱的名字,随后,他便看见了尹追月微微蹙起的眉。

      “是不是,特别难听……”阿狗的眸光暗淡下去,眼底全是自嘲和冰冷的讽刺。
      “是不好听。”

      尹追月的话,让阿狗的心继续跌沉下去。
      阿狗阿狗,人不如狗,就是如此刺耳卑贱。

      “但姓名也不过是身外物,若是不喜欢,换了便是。”
      尹追月喂水的动作停了片刻,陷入许久之前的回忆。

      “我之前的名字也不好听,后来是我师父给我换的。我现在叫尹追月,取追逐明月之意。”
      追月……阿狗的心中暗自呢喃着尹追月的名字。

      她的名字,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是自由之身时,喜欢和同伴一起追逐碧海之上的月影,用鱼尾拍起层层的鳞波,享受月华沐浴在身上的感觉。
      后来……后来他被关入了暗无天日的奴场,只能偶尔窥见,从暗室缝隙间漏下的一抹惨白月色,那已经很奢侈了。

      “你……以前的名字叫什么?”阿狗没忍住开口询问,问完又立刻后悔了。
      作为一个奴隶,他用无数顿鞭子的教训,学会多余的话不要说,尤其是不该问的不要问。
      尹追月说了,她先前的名字也不好听,若是不小心戳了她的痛处,她一怒之下,他会不会死?
      阿狗紧盯着尹追月,害怕她的神情突然发生变化。

      尹追月却只是平和地吐出两个字:
      “招娣。”
      阿狗知道这个名字,斗兽场中很多女奴,其实都叫这个名字。
      招娣、盼娣、来娣……这些名字说明,他们的父母,很想要一个弟弟。

      对于一个女娃的降世,她的家庭是失望的。
      “我拜在我师父门下时,我说我要改名叫胜男。我师父说胜过那些臭男人算什么本事,我应当去追那天上的明月。所以后来,我便改名为追月。”

      尹追月说出这段往事时,阿狗发现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唇畔的微笑,染上了一抹小小的得意,如月华一般波光流转。
      阿狗望着她的浅笑,有些微的出神。

      十年前,被碧海眷顾之天之骄子,也应当是这般的生动。
      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将阿狗混乱的思绪拽了回来。

      “将军,北戎野利勃派人来攻金陵。”
      “来得正好。”
      尹追月放下手中的水碗,她唇角的弧度依旧没有变化,阿狗却在刹那之间,便感觉到她周身温和之气全部烟消云散。
      她弯成月牙的眉眼,恢复了冰冷清明,眼底风起云涌,积蓄起翻腾的血色,如嗜血出鞘的剑,蓄势待发,准备杀人。
      “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阿狗眼睁睁的看着,尹追月在瞬间切换成那日斗兽场中阴沉骇人的模样。周身弥漫的杀气,让躲在被子里的阿狗,再度不可遏制地瑟缩了起来。
      他杀过很多猛兽,那都是生死一线间的不得不为,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而尹追月杀起人来,只需要剑起剑落的刹那,连眨眼都不必。

      尹追月变脸之快,让阿狗想起这十年来,反复纠缠他的噩梦——
      那人也是片刻间就能从一副温良和善的模样,变化成地狱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胸膛中空了一块的位置,开始绞痛,绞得阿狗全身都在痉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人类太擅长掩藏和伪装了,他已经上过一次当,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不可以再被人类欺骗了,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

      阿狗在心中反复告诫着自己。
      哪怕那个人,救过他,也不可以。

      长江之上,尹追月先用布袋沙石遏住江水,等到野利勃军队到了,再放水截杀。
      野利勃的军队大都是北戎人,并不熟悉水性,骤然放水,溺毙者已不计其数。而大坤军队全部以逸待劳,在野利勃撤退的路线上设下无数埋伏,北戎大军死伤不计其数。

      山坡之上,尹追月弯弓搭箭,瞄准野利勃。弓弦离手,箭矢朝着野利勃的心脏直直射去。
      “将军小心!”野利勃的近卫发现了尹追月的暗箭,推了野利勃一把,箭矢偏离,只射中了野利勃的肩膀。
      “妈的。”尹追月扔掉弓箭大骂一声,“给我追!”
      她必须抢在朝廷命令下来之前,率领军队控制整个长江。一旦朝廷班师的命令下来,长江再难夺回。
      ******
      长江对岸,野利勃看着肩头上的箭伤不敢置信。
      自他从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坤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明明不久前,潜伏在大坤的细作传来消息,听闻他要领兵攻打大坤,大坤太后和小皇帝已经吓得准备再往南迁都了。
      结果一夕之间,大坤突然改了主意,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领兵。

      当时北戎上下无不嘲笑大坤不过是在不自量力地负隅顽抗,结果转瞬间,那个无名小卒不仅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金陵,而且竟然还在战场伤了他,将北戎最精锐的军队都逼得不得不退避三舍。
      更可恨的是,那竟然是个女人。
      他堂堂北戎战神,被一个女人差点射落了马。

      野利勃的侍妾一边将药敷在野利勃的伤口上,一边心疼地抽泣着,哭哭啼啼地声音惹得野利勃更加烦躁。
      “这个尹追月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过?”野利勃目光阴鸷地问一旁的北戎军师骨突。
      “尹追月是现任衡阳掌院,尹秋水的徒弟,废太子的师妹。”

      骨突回话道,“将军以前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很正常。大坤太后和皇帝忌惮废太子,衡阳书院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被闲置。大坤太后启用尹追月是好事,正说明大坤已是无人可用的强弩之末。”
      “可一个尹追月,就让本将差点死在阵前!”

      野利勃一把推开半伏在他身上的侍妾,不顾肩上的伤,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桌上的金贵名药全部砸落在地摔得粉碎。
      野利勃与无数大坤将军都交过手,直觉告诉他,尹追月绝对是北戎吞并大坤路上的大麻烦。
      “将军何必如此心急,想要动尹追月,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

      “军师何出此言?”
      骨突露出尽在掌握的微笑:“将军切莫被眼前暂时的失利遮蔽双眼,狡兔死走狗烹,尹追月既是废太子的师妹,就注定她不会为大坤君主所容,又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野利勃捏着断箭,沉吟片刻后道:“传我将令,本将养伤期间,任凭大坤如何挑衅,全都不必理会,坚守不出,违令者斩!”

      “前线大捷!前线大捷!”
      定济军在前线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上下无不震动。
      定济军统帅尹追月里应外合突袭金陵,不费吹灰之力就擒拿了叛臣黄志平,兵不血刃地智取了这座丢失多年的江南重镇。
      北戎战神野利勃大怒,集结大量人马攻打金陵,却被尹追月率领定济军打得落花流水,打破北戎战神野利勃从军以来的不败神话,紧接着连克北戎三城,逼得北戎最精锐的王师都对其退避三舍。

      新帝即位以来,大坤和北戎的交手便是屡战屡败,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取得胜利。
      这场战役,让大坤的不少老臣都感到无比欣慰,但紧接着,又陷入一片讳莫如深。
      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在大坤危急存亡之际立下此等大功,朝廷定当重赏。可偏偏这个人是尹追月,是尹秋水的徒弟,废太子的师妹。

      “太后,微臣以为,尹将军立下此赫赫战功,太后和陛下应当派人前往前线,重赏尹将军和定济军将士,以慰忠臣良将之心,鼓舞三军士气!”
      胡春莲轻抚着怀中的猫,抬眸瞥了眼进言的臣子,又是崔玄镜。
      北戎犯境,朝中无人可用的时候,就是崔玄镜用清河崔氏全族性命,为尹追月担的保。

      起初,胡春莲并不打算答应崔玄镜起用尹追月的请求,是国师和窦怀忠都劝她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她才勉强同意一试。
      但没想到,尹追月真有本事,医成了这匹死马。

      “太后,微臣以为不可。尹追月与废太子渊源颇深,废太子虽已伏诛,但尹追月心中难免不会有怨怼之意。若是贸然重赏,惟恐生变。”另一位朝臣出言道。
      “废太子死的时候,尹追月尚未拜入尹秋水门下,与废太子案更是没有半分关系。时过境迁,正是用人之际,又岂能执着前朝旧事?”崔玄镜继续争辩。
      胡春莲的目光,由御阶下乌泱泱的朝臣,转移到身侧身穿紫金蟒袍的太监身上。

      “怀忠,你觉得哀家应该如何赏尹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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