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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旧事二 ...

  •   裴夫人病的气若游丝,周身只亮着一盏将息未息的灯,白术跟在裴谨身后走出屋内,随即便传来一声灯盏被摔碎在地上的声响,四分五裂,于是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即便是知道自己寿数将尽,一生没向谁低过头的裴夫人也不愿向自己厌恶的人低头。

      白术被不客气地赶出去,走出屋外时不由眯了眯眼,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这个老婆子竟然还这么有力气,还能在裴谨面前羞辱自己!

      她气的恨不能将那盏灯砸在她脸上,但裴谨向她转身时,她很快便恢复了她应该有的样子。

      其实裴谨替她挡住了很多谩骂。

      裴府中人人都敬爱这位清风霁月的二公子,二公子所喜爱的,人人都敬如上宾,换言之,二公子所讨厌的,自然人人弃之如敝履。

      这样一个极负盛名的人,会一直护着她,会独独待她不同。

      白术的心像被什么鼓鼓涨涨的东西填满,她忍不住有些欣喜地抬头去看他,开口问:“方才有没有伤到你?”

      那盏灯朝她砸过来时,白术吓了一跳,根本没想起来要躲,而裴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碎片溅到半空,恍惚划伤了谁的手。

      她情绪有些外露,或许是因为裴谨的猝然转身,从而导致她一向维持得很好的表情与平常有些微出入。

      裴谨眼中很快划过的一丝疑惑像突然被慢放,然后瞬间被她捕捉,白术极快地低下头,又很快抬头,几乎完美地再次换上了平常的神情:“嗯?”

      方才还遮掩不住的欣喜顿时变味,那股无论如何都始终萦绕不去的惶恐再次占据在她心头。

      于是她凑近一步,想去拉裴谨的手。

      裴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边,因为想安抚他的情绪而浅浅弯起,一如记忆中那般让人安心。

      良久,他移开视线,像是不经意般很快扫了眼白术额间的花钿,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想看的是那被精致花钿完美掩盖着的红色胎记。

      时隔多年,再加上他曾经完全失忆,所以记忆已经太不清晰,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也只能模糊地回忆起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像骄阳下盛放的芙蓉。

      明媚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裴谨贪恋这样的明媚,所以无法忍受她被任何人欺侮。

      哪怕屋内的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幼时许诺过的事,便会践行到底。

      但白术靠近时,鬼使神差的,裴谨退了一步。

      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白术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她抬起那双闪着细碎泪痕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二爷……”

      裴谨知道自己幼时不只许诺过这一件事,在那座依山靠水的小院子里,向来明媚的少女总是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

      她头一次朝自己露出如此受伤的表情时,是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心上人伤透了心。

      那时他只带着一个年仅六岁的小侍卫逃亡到大宁,遇到一对偶然路过的母女。

      那位母亲是位医者,见他伤的太重,小侍卫又不停朝她们磕头求得可怜,于是一心软就把他们带到了小院。

      小院不大,但风景极为秀丽。

      母女并不在小院住,只是替他开了药后留了两个婢女在小院照顾。

      裴谨昏睡了几天几夜,恍惚像有意识却怎么都醒不过来,一片混沌中,他像溺进深海的人,尽管拼命向上挣扎,每每快要一伸手便能呼吸到空气时,就被一双无情的手狠狠拽进深渊,像有人不断在他耳畔低吟,时而以看他痛苦为乐,时而又循循善诱,诱惑他放弃挣扎。

      裴谨每每回忆起这段记忆,都好像又被拉回那个深海,窒息的海水彻底淹没鼻腔。

      停止这场噩梦的契机竟然很奇怪,在他又一次被这故意戏耍人玩的恶魔拉进深渊时,一股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糊的味道吸进他的鼻腔,让他猛然回忆起母亲,在那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那只一心置他于死地的手,拼命朝海面游去。

      他几乎窒息,几乎差点就死在接触到海面的那一刻。

      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大喘气,好像要把所有稀薄的空气全吸进肺里,才能摆脱那要命的窒息。

      在他恍惚得救的那一刻,一只黑乎乎的手却促然挡住了他的鼻子,连带着让他的嘴也无法汲取到新鲜的空气。

      再次失去呼吸的那一刻,裴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这双阻碍他活下来的手剁下来,扔给大黑填饱肚子。

      然而这双手的主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危机意识,面对他那双黑沉沉的,充斥着杀意的,连大漠最勇猛的勇士都害怕的眼睛,她只是像在和自己的玩伴玩捉迷藏一样,把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里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朝他轻斥道:“小声点!我是偷偷溜过来的!”

      裴谨管她是从哪溜过来的,敢随意进他的营帐,他只知道她死定了!

      “来人!来人!”裴谨一把甩开她的手,怒道。

      小姑娘因为没有防备,一下从床上摔到地上,手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树枝上滚下去,砸成了一团乱泥,这才能看出来原来真身是个红薯。

      裴谨才不管那是什么,漠北想爬上他的床的人太多了,想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算计他,真是胆大包天!

      裴谨已经决定要把这人扔到狼堆里去,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随着他的呼喊声,很快就有人跑进来,不过意料之外的,跑进来的竟然是个身穿别国服饰的女子。

      她一跑进来,看见倒在地上,一脸黑乎乎的小姑娘,就吓得忍不住惊呼一声:“郡……!”

      话临到口中,又被她憋了回去,她警惕地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幸好裴谨还停在震怒与震惊的情绪中没缓过神来,根本没注意到她脱口而出时说了什么,于是她即时改了口,冲过去一把扶起摔在地上的小姑娘:“小姐……!你没事吧!”

      听见动静,原本还在煎药的裴谨的人也跑进来,看见屋内的情形不由心下一惊,他不知道自家主子何时醒过来的,那位小姑娘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家主子的房间。

      他有些后怕裴谨刚刚苏醒,还不知道他们到了大宁,不清醒时会不会说了什么被这个小姑娘听见。

      他几乎是瞬间就起了杀心,尽管她们救了他们的命,但眼下,是在大宁,不该有的仁慈只会要了他们的命。

      阿禾手腕一转,淬着毒的箭尖对准眼前二人的后背。

      只需轻轻一动,这微小的毒量已经足够夺去俩人的生命。

      在他抬手的片刻之间,忽然,那张被碳糊得黑乎乎的小脸从婢女身后探出,一眨不眨地看着阿禾。

      阿禾被吓得心中一惊,尽管及时遮盖住了袖中的暗箭,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像做亏心事被当场抓住了。

      裴谨将一切看在眼里,方才刚醒,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但此刻记忆恢复,他不由警惕地打量四周,和身边的所有人。

      看见阿禾不自量力地起了杀心,裴谨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他喊了一声:“阿禾。”

      他难道没看出这是个武婢?阿禾只会暗器,他又重伤动弹不得,倘若被发现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真是个蠢货!

      他周身气压低得吓人,阿禾猛然回神,四处乱飘的视线终于定成一点,他跑过去,像是想问裴谨身体怎么样了,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不敢像以前一样称呼裴谨怕暴露身份,又怕叫这边的称呼,裴谨会发怒,于是站在那犹犹豫豫,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小姐,你的手……”

      小姑娘顺着声音张了张手,刚才摔倒在地时木棍划破掌心,带走一大片皮肉,鲜血直流。

      阿禾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眼下他们还不能离开这座小院。

      婢女见自家一直娇生惯养的小姐被伤成这样,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也管不了什么夫人的嘱托,回身指着二人怒骂。

      人在屋檐下,阿禾咬咬牙,终是一言未发,裴谨也垂下眼,表情毫无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没骂两句,婢女忽然感觉袖子被身后的小姑娘扯了扯,一转身,便对上小姑娘黑乎乎的脸上唯一能分辨出来的那双灵动的眼睛,她把手放到唇边,像刚才哄裴谨一样:“稚兰,我手疼,你小点声,一会被郁姐姐听见,又把我抓回去,父亲是要动藤条的。”

      说罢,她又摆摆手:“你去给我拿点伤药来,悄悄的,别让郁姐姐听见。”

      稚兰犹豫地看了眼屋内其余两人,又对上小姑娘的眼睛,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阿禾警惕地看着她,心里还是不免为方才与她对上眼神时,那种完全被看穿的感觉而感到心惊。

      那一刻,与平时的她好像全然不同。

      这时,眼看稚兰已经离开,小姑娘转身,疑惑地偏头看他,神情几乎与平常玩笑时逗他一模一样,她眨眨眼,眼角弯起的弧度天真烂漫:“阿禾,他不是你哥哥吗?你怎么一副很怕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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