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未名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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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的兵荒马乱，像一场席卷一切的寒潮，将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暂时冻结。
图书馆的灯光亮至深夜，宿舍里弥漫着咖啡和泡面混合的提神气息，连沈蓦阑都暂时收起了他的画板，对着厚厚的艺术理论资料唉声叹气。
暮云倦把自己埋进书山题海里，试图用知识的重量压下心底那些纷乱的思绪。
父母的电话依旧偶尔会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弥补，他接听着，回应得渐渐平和，但挂断后，总会有片刻的失神。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隔阂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
而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忆南枝。
那日之后，忆南枝似乎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惜字如金的学霸。
但暮云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偶尔会捕捉到忆南枝看向他的目光，比平时更深，更沉，像是藏着许多未出口的话。
可当他回望过去，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暮云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既渴望靠近，又害怕唐突；既想探寻那目光背后的含义，又怯于可能的失望。
复习间隙，他习惯性地刷一下朋友圈，算是短暂的放风。
朋友圈里也是一片期末的哀嚎。
同学们晒着堆成山的笔记，吐槽着变态的考题，互相打气加油。
高敬漓发了一张何岭绪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睡着了的照片，配文“加油，最后几天”，下面一堆人评论“好甜”、“敬漓哥照顾好我们岭绪”。
沈蓦阑发了几张抽象到让人看不懂的线条，配文“艺术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挂科”，左叙词在下面冷静评论：“挂科概率与复习时间成反比，建议停止哲学思考。”
暮云倦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这些活宝，总能轻易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的手指继续下滑，然后，停在了一条动态上。
是忆南枝发的。
非常罕见。
忆南枝的朋友圈几乎长草，上一条还是半年前转发的一个学术讲座通知。
而这一条，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深夜的宿舍阳台拍的。
镜头对准的是漆黑的夜空，但因为长时间曝光，拍出了一条模糊而绚烂的星河轨迹。
星星被拉成了细长的光弧，在墨色的天幕上交织成一片璀璨而寂静的光网。
照片的一角，隐约可以看见宿舍楼模糊的轮廓和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
构图冷静，色调清冷，带着一种近乎孤独的壮美。
非常符合忆南枝的气质。
暮云倦的心，却因为这张照片，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记得那个晚上。
就在前几天，他因为复习压力大，加上心里装着事，半夜失眠，爬起来到阳台吹风。
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没有月亮，星星格外清晰。
他仰头看了很久，直到身体被寒风吹得冰凉。
当时，他好像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但他没有回头。
现在想来……是忆南枝吗？
他也失眠了？
还是……只是巧合？
暮云倦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里那片冰冷的、遥远的星河，此刻却仿佛带着温度，透过屏幕，熨帖着他躁动不安的心。
他几乎能想象出，忆南枝站在寒冷的阳台上，举着手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只为捕捉下这片星空的沉默身影。
为什么拍星空？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晚上？
他想说什么？
还是……什么也没想，只是随手一拍？
暮云倦的指尖悬在点赞按钮上，犹豫着。
点下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不点，又好像有点奇怪……
最终，他还是轻轻点下了那个爱心。
几乎是立刻，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
【忆南枝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暮云倦一愣，连忙翻看自己的朋友圈。他最近一条动态，是昨天半夜发的一张《西方文论史》内页的照片，上面用红笔划满了重点，配文只有一个生无可恋的句号。
忆南枝给他点赞了。
在他点赞对方朋友圈的几乎同一时间。
这种巧合，让暮云倦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刚好看到？还是……他一直有关注着自己的动态？
这个念头让暮云倦耳根有些发烫。他放下手机，用力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自作多情了，暮云倦。他对自己说。可能只是巧合。忆南枝那种人，怎么会……
可是，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固执地反驳：万一呢？
接下来的复习，暮云倦有点心不在焉。
书本上的字迹像是会跳舞，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张星河的照片，和那个几乎同步的点赞。
他忍不住，又点开忆南枝的朋友圈，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设置成了与忆南枝私聊窗口的背景图。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赶紧锁屏，把手机塞进口袋，假装专心看书。
傍晚，去食堂吃饭的路上，六个人难得聚齐。
沈蓦阑勾着暮云倦的脖子，哀嚎：“倦哥！我感觉我快要被那些主义、那些流派给淹没了！救我！”
暮云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无奈道：“我怎么救你？我自己还在水里扑腾呢。”
“你们文科生不是最会死记硬背吗？传授点秘诀！”
“秘诀就是往死里背。”暮云倦面无表情。
高敬漓笑着把沈蓦阑拉开：“别闹倦哥了，他最近脸色都不太好。”
说着，关切地看了暮云倦一眼，“没事吧？压力别太大。”
“没事，”暮云倦摇摇头，“就是有点睡眠不足。”
何岭绪小声说：“我那里有安神的茶，倦哥你要不要试试？”
“谢谢岭绪，不用了。”
左叙词推了推眼镜，给出建议：“考前焦虑属于正常生理心理反应。保证充足睡眠、适度运动及均衡饮食可有效缓解。不建议依赖外部物质。”
暮云倦：“……好的，词哥。”
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忆南枝。
忆南枝安静地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插嘴。
但当暮云倦说到“睡眠不足”时，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眼下的淡青阴影上停留了一瞬。
在食堂排队时，暮云倦故意落后一步，和忆南枝排在一起。
“那个……”他装作随意地开口，声音不大，“你昨晚发的星空，很好看。”
忆南枝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拍那个？”暮云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忆南枝沉默了几秒。
就在暮云倦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低沉：“睡不着。看到星星很亮。”
睡不着……
和自己一样。
暮云倦的心跳又快了半拍。
“哦……”他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复习得怎么样？”忆南枝却主动问了一句。
暮云倦有些意外，抬起头：“还行吧，就是东西太多，感觉脑子要炸了。”
“重点看框架和脉络，细节可以适当取舍。”忆南枝说道，语气是他一贯的冷静，但内容却是在给出建议，“你的笔记做得太细了。”
暮云倦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忆南枝会注意到他笔记的风格。
“嗯……习惯了。”他摸了摸鼻子。
“效率不高。”忆南枝直言不讳。
暮云倦：“……” 好吧，这很忆南枝。
但他心里却因为这句带着点“管教”意味的话，泛起一丝奇怪的甜意。
“知道了，南枝老师。”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忆南枝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很浅，很快。
轮到他们打饭了。
话题就此打住。
但暮云倦觉得，他和忆南枝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因为这段简短的对话，又变薄了一点点。
晚上回到宿舍，暮云倦尝试按照忆南枝说的，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而是先梳理知识框架。
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原本杂乱无章的知识点，渐渐变得清晰有条理起来。
他心情颇好，趁着休息间隙，又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一张他刚刚整理好的、条理清晰的思维导图的一角，配文：“听人劝，吃饱饭。【双手合十】”
没过几分钟，手机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沈蓦阑评论：“卧槽！倦哥你开窍了？！”
高敬漓评论：“这笔记风格，不像你啊倦哥。【偷笑】”
何岭绪评论：“好清晰！倦哥好厉害！”
左叙词评论：“思维导图有助于建立知识关联，提升记忆效率。方法正确。”
暮云倦笑着翻看评论，然后，他在点赞列表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沉默的头像。
忆南枝点赞了。
没有评论，只是一个点赞。
但暮云倦却觉得，这个点赞，比任何评论都让他开心。
他甚至能脑补出忆南枝看到这条朋友圈时，那副“孺子可教”的平静表情。
他抱着手机，倒在吊床里，忍不住傻笑起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会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而心神不宁，会因为对方一句简单的话而雀跃不已，会因为对方一个无声的点赞，而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像揣着一个甜蜜的秘密，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
他点开与忆南枝的私聊窗口，背景是那片璀璨的星河。
他想说点什么。
比如“谢谢你的建议”，或者“你睡得好点了吗”，又或者……更直接一点？
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了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他还是只发出去一句：
“思维导图好像真的有点用。”
很平常的一句话，像是在汇报学习成果。
他紧张地盯着屏幕，等待着。
几秒钟后，屏幕亮了。
忆南枝：“嗯。”
忆南枝：“早点休息。”
很简单，甚至有点敷衍的两个回复。
但暮云倦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承诺，心里那点忐忑瞬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稳的暖意。
“你也是。”他回复道，后面加了一个小小的月亮表情。
这一次，忆南枝没有再回复。
但暮云倦知道，他看到了。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期末的压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但因为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有了一个可以分享琐碎、可以期待回应的角落，连这枯燥的复习时光，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那片被忆南枝镜头捕捉下的冰冷星河，在暮云倦的心里，悄然化作了一条流淌着蜜糖的温暖河流。
而那条没有配文的朋友圈，那个同步的点赞，那句“早点休息”的叮嘱……
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成了支撑他走过这个寒冬的、微小而确切的幸福。
至于那封遗失的、写着“喜欢”的旧笺，似乎暂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此刻，此刻这份悄然滋长、未曾言明的期待与欢喜，远比童年那句懵懂的话语，更加真实，更加动人。
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或许心有一角，已经有人预定了。
但至少此刻，暮云倦想，就这样，慢慢地，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似乎也很好。
在名为“朋友圈”的方寸之地里，藏着少年最隐秘的心事，和最温柔的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