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暖星》依文

3、读心

　　说来也是可笑，微雨这样下意识心慌躲避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妈妈叶竹君。

　　微雨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穿了件上不了台面的外衣，如果叶竹君看见，肯定要嫌弃她穿的像个叫花子；也可能是因为她手里拿着这些不健康的零食和饮料，如果叶竹君看见，肯定要斥责她天天吃垃圾食品；或者是因为她和银星在一起，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也不知道叶竹君会说什么难听的话。

　　总之，不碰面比较好，大家都安生。

　　其实那辆车虽然很像是叶竹君开的那辆，但也未必就是她，况且她为什么会到这来，这里合该是全世界她最不想来的地方。

　　微雨余光里瞥见那辆车并没往泰丰小区里开去，而是拐进了便利店旁的那条小路。她不自觉地跟过去看了看，那辆车停在了一家小众的咖啡店的对面，车主下了车，便去到了那间咖啡店里。

　　可那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咖啡店，微雨曾光顾过几回，里面的装潢并不多么高档，煮出的咖啡也不多么香醇，胜在价格亲民，服务周到，且别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才勉强在鹊起的咖啡店中争得一席之地。

　　“过去看看？”银星说。

　　微雨愣了愣，其实他不说，她大概率也会过去看看，只是没想到他会率先提出来。

　　两人一起来到咖啡店外，微雨没有要进去的打算，透过玻璃窗，刚好能半遮半掩地看到叶竹君纤瘦的身影。

　　竟然真的是她。

　　叶竹君是一个人来的，似乎也没有约见的对象，她穿着西装上衣和包臀裙，很符合她外企高管的身份，只是与这朴实无华的咖啡店不太搭调。她执着勺子在咖啡杯里毫无章法地搅动，神态有些落寞，有些心不在焉。微雨觉得她不是想喝咖啡，大概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因为她看起来很疲惫。

　　可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这耽误她多年青春的伤心地。难道她偶尔也会怀念……

　　不，她肯定是为了鞭策自己，告诫自己不可以停下前进的脚步，否则就会被打回原形。

　　咖啡店前昏暗的灯光下，微雨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可真是想多了，怀念……亏她想得出。叶竹君怎么可能会怀念。一个历经周折，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实现自我价值的人，而今风光无限，怎么会去怀念不堪的从前？

　　无奈她的存在，永远是叶竹君不堪过去的证明。

　　“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银星问，“不进去坐坐？”

　　微雨苦笑了一声，说：“不了。”

　　她和叶竹君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不过叶竹君还是很美，四十出头的年纪，经过了岁月的洗练，别有一种悠容的美。虽然生过两个女儿，可一点也不妨碍她在职场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叶竹君一直是个要强的人，离开了池平安那个没出息的男人以后嫁给了某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刘松柏，几年后重新生了个女儿，取名刘馨晴。原以为她会在新的家庭里从此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却不想她把生活重心放在了事业上，多年来通关斩将，步步高升。

　　看来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注定有吃软饭的福分，只是这碗软饭，叶竹君宁肯拿去喂狗，也再不愿喂给池平安那个不争气的男人。

　　微雨想走，却不舍得走，这些年来，她和叶竹君总是难得一见的。小时候总爱掰着手指头数天数，渐渐却发现每次十根手指加一起都不够用。后来她不记天数，记月数，可总是记得稀里糊涂。

　　微雨不想承认，然而此刻心头涌动的思念却迫使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想她的。

　　银星忽然说：“她在想你。”

　　微雨陡然一惊：“你说什么？”

　　“她想给你打电话，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生活费够不够用。”银星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她很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可能？”

　　微雨不能相信，叶竹君会牵挂她，在意她？怎么可能！她是叶竹君生命中的耻辱，何况叶竹君这辈子仅有的一点母爱都给了刘馨晴，刘馨晴尚且嫌不够，哪里还轮得到她。

　　“她已经纠结了很久，不只这一天两天，今晚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银星淡然望着叶竹君那边，“你看，她拿起了手机，划开了通讯录里备注为梦梦的界面。”说到这，银星神情有些惘然，微雨却没有发觉。

　　梦梦。

　　梦梦是她的小名，只有家人会这么喊她。

　　微雨只觉得匪夷所思，可叶竹君的确在注视着手机，只是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微雨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可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叶竹君打来的电话。当微雨再度望向她，却发现她正在和别人通话。

　　“你骗我！！”微雨顿时火冒三丈。

　　“我怎么会骗你。”银星皱了皱眉。

　　微雨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又让她落空。

　　微雨一口气走了很远的路，忽然手机铃响，她倏然止步，抬起一直紧紧攥着手机的手，看到来电显示果真是，妈妈。

　　难道银星真的没有骗她？
　　难道银星说的是真的。

　　叶竹君竟会想要给她打电话却犹豫不定，想要关心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微雨真的无法相信，她竭力地保持平静，接通电话。

　　电话已经接通，彼此却都沉默。

　　叶竹君听到电话那头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这才质问道：“你这么晚了不在学校，在外面干什么？”

　　她严厉的语气一如既往，微雨骤然清醒，故作平静地说：“和朋友在街上逛逛。”

　　原来她已经走到了马路边上，银星一直紧随在她身后，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失落。微雨回头一望，眼里写满了抱歉。她错怪他了。

　　“还有一年你就要毕业了，不好好想想将来做做职业规划，怎么还有心情在外面闲逛？你找到公司实习了没有，秋招打算往哪个方向投简历，我几次劝你读研或者出国深造，你都听不进去。现在的本科生街上一抓一大把，本科学历没有一点含金量。你这几年又没做出什么成绩，拿过什么奖项，读的还是心理学专业，我真不知道你毕业以后能做什么。”

　　……

　　是啊，她也想问，以后她能做什么？

　　当年微雨被调剂到了心理学专业，叶竹君劝她复读，明年重考，她不肯，执意入学。本就是踩线进的A大，被调剂也是意料中的事，况且她并不排斥这个冷门专业，反而对人人挤破头的热门专业没什么兴趣。叶竹君为此三番五次地对她冷嘲热讽，口口声声说她这个专业一点用都没有，尽管她是A大的学生，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后来心理医生变得还挺抢手的，可能近几年心理出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了吧，但凡是个有名头的心理医生，工资都以时薪计算。

　　好不容易叶竹君接受了她的专业，却又听说她不想读研，那时叶竹君几乎是一瞬间变了脸色，她疾言厉色地说哪有本科毕业就能当心理医生的，不读研读博等于白读了四年本科。

　　于是她们又闹僵了。

　　怎么说呢，微雨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叶竹君总是在劈头盖脸数落了她一顿以后问：“下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有什么事见面说。”

　　微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见面说的，再针对她的不上进，对未来没有规划加以更严厉的训斥，打击她走一步看一步的咸鱼思想和车到山前自有路的迷之信心么？

　　她无奈地说：“有。”

　　她总不可能连自己妈妈的面都不见。

　　叶竹君没再多说什么，通话结束。

　　夜色深沉，像呼啦啦透风的破布。树梢枝头挂着水滴，不时因风飘落，空气里残留着一点潮湿的气味，让呼吸变得有些凝滞。微雨冷静下来，对银星说了一声：“对不起。”她不该对他发脾气的。

　　银星静默地望着她，他从来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无法预料到有个电话会抢在叶竹君按下呼叫键的前一秒打进她的手机。

　　他更没有办法告诉微雨的是，那通电话是刘馨晴用刘松柏的手机打的，她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撒着娇要叶竹君早点回去。

　　刘馨晴今年才七岁，对母亲的依恋还很深，眼看自己都要睡觉了妈妈还没有回来，缠着父亲给妈妈打电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对微雨来说，那却是稀罕事。

　　在银星和微雨彼此相对却无言时，一辆小轿车自对街疾驰而过，毫不迟疑地离开了这片老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