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线女演员想退圈》悟下弦月

9、第 9 章

　　叶留锦发完消息，手指下滑刷了一下聊天界面那堆未读信息。
　　他点进那个刻画模糊夜色中灯红酒绿一角的头像，对方留言：【死相，回来老久都勿响一声，侬到啥地方去乱七八糟啦？】
　　叶留锦点了个问号回复：【？】
　　信息刚发出去，对方回复几乎秒回：【出来玩，现在马上。我在“酥”。】
　　“酥”是坐落于郊区的一个隐蔽性极强的私人会所。叶留锦只去过一次。
　　叶留锦看着这几个字皱眉，都十二点了，看样子对方又是一个大通宵，叶留锦不喜欢熬夜，这点跟他的朋友们格格不入。
　　他把搭在沙发上的长腿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敲字回复：【滚蛋，我睡了。】
　　麻利点了发送，他就顺手把手机随手扔到身旁柔软的沙发靠垫里。下一秒，微信的连环震动便响了起来，震得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继续嗡嗡震动。
　　他闭上眼睛不理会，可那震动持续了十来分钟也没停下来的意思，他叹口气把手机捞上来，屏幕上果然满是马俊的新消息：
　　【快点啦，在外面都等你呢】
　　【今晚来的人你绝对感兴趣】
　　【你不来我们这桌都不好玩】
　　【喂？】
　　【死相，你真不来？】
　　马俊这人一直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叶留锦笑了笑把通话邀请摁掉，再在消息框打了一个“改天再说”，马俊果然消停下来。
　　叶留锦起身走向厨房，倒了杯凉水，靠着台面慢慢看向窗外。这里的夜晚同样热闹，窗外林立高楼的灯光在落地窗上留下一道道浮光。星星在蓝得发黑的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把天空的黑驱散几分，星光和霓虹灯光相互交映折射出现代化城市特有的摩登气息。
　　叶留锦喝了一口水，心想道：这会儿她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看这片天空，吹拂着一样的风？

　　殷子玺关上门，刚把包包挂起来就听见手机电话铃声响起。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急事？她拧起眉毛拿起手机，是罗浩然打来的。被他大晚上滋扰也不是新鲜事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明天金昭的宋总请吃饭，你来不来？”罗浩然开门见山。
　　“不去。”殷子玺脱口而出。
　　她清晰听见电话对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严厉的声音传过来：“我没有咨询你的意见，问你只是想让你面子上好看点。”
　　她的心直往下沉。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八月开机的新戏，如果没有金昭这笔注资，你的女二要保不住。”
　　“现在时势跟前些年不一样了，就现今影视市场行情，我们往外找钱容易吗？如果不是Kristen坚持，我倒是宁愿把这个角色给康怡还省了跟你磨。”罗浩然口气稍缓换了个轻松的口吻说，“明天下午五点去接你。已经让黄杨联系服化了。”
　　直到罗浩然以为对面已经挂机时，殷子玺才回答道：“知道了。”
　　把电话往沙发一扔，殷子玺顺势坐到沙发上捞起抱枕抱在怀里，一面拧亮台灯，一面望向落地窗外的星空，心里怀的是五味杂陈。
　　殷子玺把腿盘起来，一只手撑着头，手指缓缓摩挲抱枕的纹理，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但她全然不理不睬。
　　窗户玻璃上映出窗外缤纷的霓虹灯光影，星星像碎钻一样点缀在夜空这块幕布上，她陷入沉思。
　　她想起前两年在一场宴会后她跟Kristen同乘一车时Kristen突然转过脸打量她后，说：“我更喜欢你入行头两年野心勃勃势要出人头地的样子。”
　　22岁的殷子玺还年轻，头发浓密，眼神亮得惊人，像一根刚被点燃的火柴，对这个世界充满憧憬和好奇。亦不怕累不怕苦，只为不错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
　　现在的殷子玺已然混成圈里的老油条前辈，尽管年纪并不算大，已经是各大娱乐点评里的失去灵气“高开低走”的过气演员。
　　何尝她不怀念一个曾经满是棱角的自己。
　　“哈，野心勃勃。”殷子玺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啊，那时候的她有多傲又有多莽。
　　她记得当年初次接受媒体采访，主持人问她：“子玺，你为什么选择走演员这条路？”
　　她坐得笔挺，眼睛里带着难掩的光彩，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想名留影史，想成为一个让人记住的演员。”
　　那一刻她是发自内心的。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不禁尴尬得有些头皮发麻，因为自己的天真无知。那时的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市场”“融资”“咖位”“流量”“资源”……
　　进入这个行业之前，她一直以为演员的主要工作是在镜头前塑造角色。可现实却告诉她，镜头背后的权力结构才是真正决定一个演员命运的东西。
　　机会和资源都掌握在投资人、制片人和甲方手里。尤其影视市场投资规模下滑的当前，能拿到一个重要角色已经不能靠实力和努力。
　　至少现在，选角并不是导演的权力，哪怕带资进组，也不能拒绝资方和平台的额外要求，只要他们当中有人摇摇头，第二天剧组照样能把已经签了合同的演员扫地出门。
　　殷子玺曾经无数次在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问自己：这条路值得吗？
　　她确定自己是喜欢表演的，可在一个个纸醉金迷的饭局一张张居心可测的资方人脸孔前，她越来越难分辨自己对这个职业还有多少的留恋，她已经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思绪回到她还在念大学的时候，那天她正在图书馆写演讲稿，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你好，我是狮森艺人经纪部的负责人，我们希望与你进行初步接洽……】
　　她收到这类信息简直不计其数，一滤当骗子直接忽略不理。
　　直到有一天她的辅导员来到她的宿舍，说有一位知名电影制作公司的工作人员来学校想看看她，已经跟院系核实了身份。
　　“这是个挺不错的机会，你好好考虑。”辅导员是个年轻女孩，看得出来发自内心为学生感到高兴。
　　那一刻她有点懵。
　　她记得自己一头雾水跟着辅导员一起走去约定好的见面地点，隔着一段距离她就看到一个穿灰色西装手拿文件袋的女人站在走廊窗边点了一支烟。似乎有所感应，那女人转过头时一把墨镜拉上去，眼神那么巧跟殷子玺对上了，她向殷子玺露出一个熟稔的温柔的笑容。
　　“你好，殷子玺吗？我是雷雅诗。”
　　是她后来成为她老板。
　　也是她把她一步步带入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以至于后来她签下合约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神圣感，好像自己站上了大多人梦寐以求的某个梦想的起点。她认真看合同的每一条，签名时认真地写下了工整的一笔一划，她知道她在签一纸命运的契约。
　　在最初两三年里，她确实靠外貌和专业包装闯出了一点名气。得新人奖、上热搜、代言，短短两三年她接触到的剧本从电影女配逐渐转向女主。那会儿她被巨大的喜悦冲晕头脑，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路走下去。
　　直到某个她期待半年的角色，最终被投资人亲戚的新人拿走。某个本该签约的品牌代言，被“关系户”横插一脚。某次她因身体问题请假一天，第二天回来后就发现角色台词被删了一半。
　　直到她学会在饭局上察言观色，学会控制酒量，学会皮笑肉不笑。她学会了把真实的自己埋在深处，用公司打造的人设面对镜头和人群。
　　“短视频风席卷娱乐圈，现在的网友喜欢绵羊，喜欢普通的脸蛋。”罗浩然说，“不喜欢你这样的，更不喜欢你这样的不温顺。”
　　“这个世界秩序已经重改，一切都是崭新的。”他继续低头看妻子给他发的视频，他女儿在手机里发出天真的喜悦的咯吱咯吱的笑声，“这个世界已经大不同。”
　　但是Kristen却说，更喜欢过去的她。
　　可笑不。人总在怀念过去，包括被自己毁掉的过去。尤其Kristen。可笑的Kris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