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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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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白雾了,虽然我的父母总说那个小孩儿很怪,脑子有病,但我从不这么觉得,我一直认为白雾和他的名字一样,像精灵一样。
我的父母经常不在家,虽然他们总会给我定很多规矩,但执行者从不是他们,而是我家的阿姨,我很会讨人欢心,因此阿姨对我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常在我父母出门后,偷偷溜进白雾家,他的父母也很欢迎我,我来时总会有很多好吃的。
白雾的头发是金色的,很美,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好像真是天使的孩子一样。那时他还没上小学。
但我想,上了小学,他也当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好景不长,我偷溜去白雾家的事终于被我爸妈知道了,我也因此被关了起来,直到我顺利升入初中,白雾也升到小学五年级了。
我很开心,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和白雾见面了,那天,我兴冲冲跑到白雾家里,但我连白雾的面都没见到,他的父母对我说,白雾在学校打伤了人,受了处分。
我想不明白,白雾怎么会打人呢?
我并不在意,继续追问白雾的下落,不知为何,白雾的父母总将我拒之门外。
我别无他法,只能每天下学后待在他家门口,等白雾回家。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等到了白雾。不过他的表情跟我几年前见到的不太一样,很凶狠,“你在这里干嘛,我告诉你,我可是精神病,指不定我现在就发病了,往地上一躺,吓死你!”
白雾像只恶狠狠的,露出乳牙的小豹,不过,他这个年纪确实还在换牙。
“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我还打过人,你再笑,我就打你。”白雾说着抡起拳头,可是白雾的手小得可怜,就算握起拳头,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那天,我默默跟在白雾身后,他并没有赶我走,就连白雾的母亲见到我也欢喜万分。白雾的母亲欣喜异常,过年才摆出来的点心居然拿来招待我这么一个客人,后来我明白了,那是白雾父母在贿赂我呢,希望我能和白雾多玩会儿,不过那时的我尚且想不明白,有白雾在的地方我总是很少想别的。
也许是我大了,爸妈彻底放弃我了,他们终于不再限制我去白雾家,偶尔我也能带白雾来我家玩儿。
我和白雾的友谊一直持续,持续到我们都上了大学,念了同一所学校。
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他了,我不知道起点在哪儿,但我知道终点,那就是我死去的时候。但我不敢将这份情感宣泄出口,我不知道白雾对我有没有期待。
我和他一起逛街,他蹦蹦跳跳,买了很多小吃,不过大多他都吃不完,于是每个吃上一两口,再塞给我,我咬了一口白雾吃过的糕,唇齿生香。
“黑泥,有你在真好,这样我就可以把我没吃过的全吃一遍了,我跟你讲,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不敢往这里走,怕忍不住买了但吃不了,那也太浪费了。”
白雾像只蜜蜂,各处采蜜,最终在我这里储存。我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直到白雾对我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直白的,热烈的话语就这么猝不及防灌进我的耳朵里,流进我的心里,灼烧着我。
我像浮在云端,不知什么时候会坠落,我拽着他往我家走,我想把他藏起来,可他一直在反抗,我终于坠落,原来只是玩笑话,我停了下来,“你不喜欢吗?”问完后静静等他下一步动作。
白雾低下头,然后我俩的手十指紧扣,我不敢置信,重新抓紧了白雾的手。我们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我家,我打开房间门,几乎同时,白雾的手攀在我的颈上,他仰头,我低头,几乎不能呼吸,白雾的嘴唇很红润,我傻傻笑着,抱紧他。
那个春夜,风悠然吹过,房里阳台白色的窗纱悠然飘荡,我俩的灵魂在此刻交融。
那是我俩最开心的日子。
后来,白雾总想着,要当一个正常人,我明白,这是他的执念,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一起生病呢?白雾近乎疯狂地询问他都主治医生,后来他居然不想再治,这消息几乎将我吓得半死。
我还在上课,但我已经待不下去了,我匆匆赶到白雾的家里,白雾的母亲双眼通红,白雾的父亲嘴唇黑紫,我进去白雾的房间,他正颓然无力坐在屋子中央,双臂张牙舞爪地挥动,周围一片狼藉,我并没有避开那些碎片,也许我的鞋底很厚,没有扎到,但当我跪下,从背后抱住白雾单薄的背时,那些碎片扎到了我的膝盖,很痛,原来白雾一直这么痛苦吗?
“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知道白雾听不听得进去,但我还是想说给他听。
白雾在我的安抚下终于不再反抗,他转过身,回抱住了我,我轻轻吻在他的唇上,我尝到一股血腥味儿,而后我的口腔里蔓延着腥咸苦涩。
白雾的嘴唇被他咬出血,眼泪混杂着血珠,奇怪,白雾明明没哭,哦,原来是我哭了。
白雾像是被我的眼泪吓到了,他恍然失措用袖子擦着我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做个正常人。”
那之后,白雾不再执着于根治。
直到一个切除前额叶的手术问世,据说可以根治癫痫,但我不想让白雾尝试,我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可我总觉得心慌。不过白雾很兴奋,很高兴,他认为那是他重获新生的办法。
我笑着看白雾从手术室出来,我一直等着他,我想他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白雾终于睁眼了,一双冰冷的,不掺杂任何情感的眼睛看向我。
那一刻,我如同坠下十八层地狱,老天为什么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医生说这是术后后遗症,安慰我不要担心,可我却很茫然,我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还是那个人,我问他:“你是白雾吗?”然后他就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在问一加一等于几这样弱智问题。
术后白雾不同于术前白雾,体现在很多地方。一回,白雾班里的同学开了他的玩笑,他丝毫不犹豫的反击,将那人脑子也打开了花,更让我惊惧的是,当我赶到现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回了我一句,“他笑我少了一部分脑子,所以我也让他少一部分,这样我俩谁也不用笑谁了。”
白雾确确实实跟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那件事后,我开始躲着他,那天他坐在石阶上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下意识的,我说了句白雾你要是没做手术就好了,这样就没有这许多问题了,也许我的话惹他生气了,他一个人回家,把我孤零零地撂在他家门前石阶上。
我觉得我没有不喜欢,那我喜欢吗?
我不再思考白雾的存在,开始沉溺于学业,我的父母好像很喜欢看到我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学业的样子,他们说话完全不避着我。
“到底是大了,你看,他现在也不跟隔壁家傻小子来往了”我母亲说道。
我很厌烦母亲这么说白雾,那天我直接顶撞了母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看不下去,甩了我一巴掌,火辣辣的。
我离开家,什么也没带,我在白雾窗下站了很久,我一边期望他的脸能从那张窗子里冒出来,一边担忧他的脸真从那张窗子里冒出。
那一夜,白雾还是没有打开他的窗户,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学校里走,和导员申请了住宿,我的身体蜷缩在宿舍硬的硌人的木板床,僵硬的好像死掉,但我还是很快阖眼,我很累了。
学校的宿舍并不隔音,廊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打开门,问走廊上急匆匆的人都在干什么?
“有人失踪了,听说是个金色头发的,个子中等。”
“听说还比我们小两届呢。”
符合这样描述的有很多,可我一下就想到了白雾,我没来的及拿我的外套。空气猛然灌进我的肺里,生疼。可我顾不上了,就这么找,从白天到黑夜,从湿润的泥土到枯枝败叶,我打开手电筒,多么希望我的光打在一张有呼吸的脸上,或是一张陌生的脸上,哪怕出现的是我的脸呢?
可偏偏是白雾,他惨白一张脸靠在树干上,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氧化成暗沉的黑色,他的身体上有很多处伤。
我想抱住他,又怕抱得太紧,会弄疼他。
“我死后是个正常人。”白雾有气无力地说。他在说什么?死后?他要抛弃我了?
我的心连同我的大脑一同麻木了,我不甘心地抱起他快要僵硬的身体,我想把他背回家,可是,我好像没有家。
白雾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拨开重重围绕的人群,白雾母亲的眼睛更加红肿了,他父亲的脸上也露出少许痛苦茫然的表情,他们上来劝我放下白雾的尸体。
真奇怪,为什么是尸体,不是只有死人的身体才被称为尸体吗,可白雾的身体就是白雾的身体。
我最终没和白雾待在一起,我的父母把我带回了家,并把我反锁在房间里,这样也好,我的房间里充斥着白雾的气息,仍未消散。
很久之后,‘他们’终于放我出来,白雾的痕迹已经从世界上消失的干干净净,我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我攀到我家楼顶,望着曾经白雾打开过的窗,望了很久,一直没有打开。
云端上的我终于坠落。
我想我和白雾的感情会一直持续到我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