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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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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母亲最喜欢黑泥了,如果顺道,总要请他来家里坐坐,但今天不一样,母亲阴沉着脸,拉着白雾就往家里走,白雾一时没有防备,被拽的一个趔趄。
白雾回头看黑泥,发现他就站在家门口的石阶上。
黑泥定定地看着白雾,那双眼睛像碎了的玻璃,看得他也心碎。
白雾恍然想起上辈子,黑泥也是在那个位置背对着他,落寞孤独地坐在那里。那好像是白雾见到黑泥的最后一面。
白雾发了疯似的挣开母亲的手,跑到黑泥身边,仰头看眼前的人,“黑泥,我们明天见,好吗?”
我们会再见面的。
黑泥说,“如果你明天不来,我就来找你。”
说完,黑泥冲白雾身后,也就是白雾母亲的方向,说,“阿姨,再见。”
白雾随着母亲进屋,门砰的一声合上,门合上的最后一秒,白雾看到黑泥仍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像是和石阶融为一体,成了尊石雕。
母亲压着满腔怒火,猛拽了白雾一把,“别看了!”
“妈。”白雾静静地说。
“亏我还放心把你交给黑泥,结果黑泥就这么带坏我儿子的?”母亲说着,眼眶又红了,她咬牙狠狠道,“他果然就和他名字一样,就是一摊烂泥。”
“妈,不要这么说他!”白雾也带了气。
“我是你妈,你就这么维护外人?”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不是外人,”白雾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惨白的脸难得露出笑容,“他是我爱人。”
皮肉相撞的声音响彻客厅,母亲的那一巴掌像是要打进白雾的骨血里。
很疼,真的很疼。
白雾的背撞在客厅的沙发上,嘴角渗出血丝,他伸出中指摸了一把,红艳艳的。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白雾,她显然也慌了神,匆忙找了早上煮的鸡蛋,手颤抖地剥开那层坚硬又脆弱的壳。
清凉温润的鸡蛋贴在白雾的嘴角,她哭着对她孩子说,“没事儿吧,疼不疼。”
白雾沉默地接过水煮蛋,一句话也没说,末了,母亲瘫坐在他面前,又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小雾,妈没想打你的。”
白雾伸出手,移开挡在母亲面前的那只手,母亲的眼睛哭得红肿。
他向来一视同仁,公平地看待自己和别人,就连眼泪,他对它也没有任何偏见,可偏偏,它从我的亲人、爱人眼里流出。
人生来就要流这么多泪吗?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吗?
“妈,别哭了。”白雾用指腹擦去母亲眼角的泪,就像幼时,他癫痫发作时,母亲把他抱在怀里,擦去他嘴角的白沫与涎水。
额前金色碎发挡住白雾的视线,落日余晖透过窗户,照在玻璃茶几上,光芒反射在他额前碎发上。
好像希望,好像天堂。
只是,白雾身处地狱。
“妈,别哭了。”白雾轻声说。
母亲抬头看着白雾,开口问,“你跟他,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很早很早了吧,白雾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只知道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很喜欢很喜欢黑泥了。
“不知道。”
“小雾,是他带坏你的,对不对。”母亲仍然这么固执的问,好像只要不是白雾主动的,就可以赦免他的罪行。
“不是。”
母亲忍不住了,她伸出双手,摇晃白雾的肩膀,“小雾,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不如别人,现在还是个同性恋,会一辈子被别人瞧不起的,你知道吗?”
“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白雾轻轻拂开母亲的手,“癫痫该死,同性恋该死,我样样都占,所以,母亲是想让我去死,是吗?”
“没,我不是,”母亲苍白无力地解释,语重心长地为白雾好,“你和他分开,分开,好不好,他要是也为你好,就该主动和你分开。”
“妈,”白雾突兀地喊了一声,打断母亲的话,“你知道为什么我想和黑泥在一起吗?”
母亲愣住了,没说话,白雾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我是活着的,我不是个罪人。”
母亲眼里重新蓄满泪,在泪珠掉落之前,她扭过头,用手背抹去。
白雾和母亲对坐,时间走了很久很久,母亲扭头,看着白雾,重重叹了口气,“两个男人,没有法律保障,他能陪着你一辈子吗,还有,除了父母,谁能不计较你的病?等他累了、烦了,你又该怎么办,我跟你爸走在你前头,你后半辈子该怎么办呢?”
白雾咬了咬嘴唇,他没有设想过黑泥离开他的场景,也许是他不敢,母亲的话想当头棒喝,白雾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他的病,没人能接受吧……
可白雾依旧想赌一把。
母亲看白雾一直不说话,她又想起,白雾崩溃至极说的那些话,她最后只能叹气,“你爸快回来了,我不跟他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母亲像是失望至极,也疲累至极,她钻进厨房,把剩菜热了热,端出来,一口没吃,一筷没动,回了卧房。
白雾保持那一个姿势,呆坐在地上,看着母亲忙完一切,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和高肿的面颊回到房间,透过窗子,树影,看到黑泥房里的亮光。
白雾睁大眼寻找黑泥,正在他苦苦寻觅不得的时候,黑泥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窗下。
白雾不由得失笑,他俩好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但阻碍他们的,不是家族仇恨,而是性别,也许还有他的病,但他不想承认。
两个男人,是啊,两个男人。
白雾趴在窗边,双臂交叠,下巴搁在上面,笑问,“这么快就再见面阿?”
黑泥没笑,“嗯。见到了,才放心。”
白雾看到黑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白雾问他,“你拿那个袋子干什么?”
黑泥把文件袋放到墙根儿,然后抬头对白雾说,“记得拿,晚上可能有雨。”
黑泥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白雾噔噔噔跑出去,途经餐厅,父亲正吃饭,见他着急忙慌出门便扫了白雾一眼,“干什么去?”
白雾顿住脚,“没什么,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也不等父亲说话,匆匆出门,他在墙角找到了黑泥放在那里的文件袋,黑泥一语成谶,回去时真有雨点落下。
白雾怀揣文件袋,生怕被雨水沾湿了。
白雾在弯腰在玄关处换好鞋子,起身往他的的房间走,父亲正拿了一份报纸看,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眼睛缓缓从报纸里走出来,他威严地叫住白雾。
“站住,你过来。”
白雾顺从地走过去。
“成绩怎么样,想好去哪所学校,学什么专业了吗?”父亲问。
白雾点了点头,“想好了。”白雾说了黑泥所上的那所大学,以及他的专业。
父亲闻言皱了皱眉,“学校倒是个好学校,但,我不是让你学文学类的吗?为什么要学医?”
白雾刚想开口,但父亲显然不想听他的解释,“你能找个文职就不错了,工作强度不大,你要是学别的,有谁愿意要你?”
就不错了……
一个癫痫患者能拥有这样的人生显然就不错了……
可他不想,“我要学医。”
父亲见白雾少见的反抗,也没动怒,而是摆事实,讲道理,“不是不让你学医,可你要知道,学医强度那么大,熬夜,过度劳累,压力过大都不行,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的身体我清楚,爸,您也用不着把我当娇花似的养着,别自我感动了。”
白雾的话激怒了父亲,他没想到白雾会这么说,这么顶撞他。
“好,你有种,我以为这么多年,拼命给你挣钱,想让你以后过得轻松点,不至于因为这个病遭人白眼,结果你倒摆起谱了,好好好。”父亲显然气得不轻。
白雾的心又酸又疼。
最多的否定与白眼不是他们赐予我的吗?
白雾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可面对他的父亲,还是从胸腔里憋出几个字来,“我会顾好我自己,放心吧。”
父亲被白雾一番白眼狼言论伤透了心,重新抖起报纸,把他的脸深深埋在下面,好像这样就能沉浸在无限的付出当中。
白雾轻轻关上房门,看来今天真的很糟糕了。
他坐在床边,愣坐了好一会儿,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上辈子,好像没这么糟糕。
直到他死,父母都不知道他和黑泥的事,他也很听话,学的文学。如今一切都在失控,脱轨,可他喜欢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