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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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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雷声炸响,木昭野浑身猛地一颤,将手收回,翻身背对着苏静昀。
木昭野现在想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跟苏静昀交恶。毕竟十五岁的他最大的兴致是想同天下才子佳人交好。
还没进国子监前还因此像模像样地给自己题了一句话——
纵马访遍名士,醉墨结交佳人。
当时木家刚从百越回到京城,书房空无一物,自家老爷子无意间看到这段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称奇道:“照猫画虎,三分相似,形似神不似。”这话将木昭野气得脸通红,想要将其撕碎丢老爷子脸上,老爷子好说歹说从自己手里拿过题字,将其挂在书房,木昭野问起为何。老爷子只道:“我看着开心。”
嘴里说着照猫画虎,但老爷子第二天吩咐自己参加京城举办的射柳礼,没想到一举拔得头筹,赢得周围的世家子弟一片叫好声,竟真的结交不少文韬武略上乘的世家子弟们。
那天他射柳礼身穿朱红色长袍,一把将台上彩头夺过后便纵马过长街,红绸带将起马尾束起,手持一把银枪随手一挥,惊起一路雀鸣。
“接好了!”他忽然扬手掷出刚赢的彩头——一盏翡翠琉璃灯划出弧线,稳稳落进沿街小乞丐的破碗里。身后世家子们追着他哄笑叫骂,道“赢了我们才得的彩头,怎么能随意给他人!”
他反倒笑得愈发张扬,反手摘下腰间玉佩在手上晃了晃,道:“别输不起啊,这个送你们!送你们!谁抢到给谁!”
“不用你送!我们上!把他身上值钱的都抢光了!”
身后的世家子弟一拥而上,将他从马背上赶下来。木昭野笑嘻嘻地道:“不闹了,不闹了,老爷子让我早些回去准备明日去国子监的物品。”
一名少年道:“你也要去国子监?”
木昭野道:“是啊,从前在百越摸爬滚打十五年——籍籍无名,现必将轰动京城!”
一盆冷水泼来:“但我可听说了,木将军天天说你不学无术,胸无点墨。”
木昭野摆了摆手,不在意道:“所以才要去国子监,如果我学有所术,那我现在就去跟陛下说道说道,我要成为国子监的夫子,教书育人。”
那名少年凑上前道:“木小将军,我可听说了国子监教太学的那个夫子古板又迂腐,还爱打人的手板!跟父母亲说了,没想到他们说那个夫子名师出高徒,让我好好跟他念书明事理。哎~”少年长叹了一口气。
周围也有领教过的世家子弟,纷纷跟他一起摇头。
木昭野有点好奇,怎么这位少年郎小道消息这么清楚,开口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啊?”
“我吗?我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排行老四,叫林晏。”小公子俯首作揖。
木昭野好奇道:“家里前三位是不是叫林河林清林海?”
林晏惊讶道:“是啊,小将军怎么知道的!”
木昭野莫名想到老爷子那句——照猫画虎,形似神不似,只希望林河和林海不是两位小姐。
木昭野面上不显,转移其他话题:“听说京城有位公子,呃,我想想那段话怎么说来着——年少名动京城,琴音能引蝶,棋局中藏兵,泼墨成山水,落笔即文章。”
林晏思索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苏相嫡子,苏静昀。太师称他为‘暖玉’,特地给他写了段题词——纵在严冬听其声,亦觉初春暖意生。”
“居然快到校场了。”木昭野只觉头疼:“还有不是我说,怎么你们京城人说话都……”
话音未落,便在校场边老槐树看到了谈话的主角——少年背靠着树干,一袭月牙白长衫,衣袂垂落,腰间束一条素纹的丝带,抬手间不经意露出半截皓腕,骨节修长如竹,正执者一卷书。
阳光穿过叶隙,在他鼻梁上投下细碎的金斑。他抬眼瞧见木昭野众人,神色冷淡地转身离去。
林晏低声道:“这位就是你说的苏静昀。”
木昭野用手肘轻触林晏,也低声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暖玉’?是‘冷玉’吧。”
林晏忙道:“‘暖玉’不应该对‘寒玉’吗?况且我也不知道啊,而且不是我说的好吧!是太师!太师说的!”
又像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道:“听说他病了两年,入国子监念书的时间推迟至今年,所以他明天也会跟我们一同去听学。”
木昭野若有所思:“是不是‘暖玉’,明日才能见分晓。”
初夏的清晨,木昭野同林晏一同踏进学堂门。木昭野斜倚在窗框上,他眯眼打量着学堂唯一的同窗——那人一身素白,活像刚从雪地堆出来的玉人儿,连握笔的姿势都端正得让人牙痒。
阳光穿过窗棂,竟像怕惊扰他似的,只敢在衣袖间流淌。
“喂!”木昭野往那案头前一坐,道:“这位置小爷看上了。”
林晏生怕苏静昀生气,和木昭野发生冲突。连忙冲到两人中间,道:“苏公子,木公子他……”
“恐怕要让少将军失望了。”他的声音温润似春溪,道:“夫子今早刚定下规矩……”
他忽然抬眸,木昭野撞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面映出木昭野嚣张的倒影:“完整背出《春秋》其中一篇者即可选座。”
他的声若清泉漱玉,不急不慢补充道:“少将军还是尽早去找夫子背书吧……”
木昭野挑眉,预感这人接下去的话不会是他爱听的。
“若少将军实在喜欢这个位置”他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道:“不妨明年提前来背书。”
林晏扯着木昭野,苦笑道:“木兄,我们先去背了再说吧,我就说怎么大家都不在学堂,等会回来都没有好位置了!”
木昭野猛的起身,无意碰到了砚台,一滴墨溅上对方月白的袖口。那少年偏头看了自己袖子,眸色藏着同严冬般的冷意。
木昭野被林晏扯着往外迈开几步,又不死心地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角,“比起月牙白,你穿青柳绿肯定很好看。”
苏静昀笔尖一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的书,抬眼时眸光清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多谢小将军好意,私以为衣不重帛,因此更偏爱月牙白。”他将手中的《春秋》递出去道:“小将军还是快去吧。”
林晏连忙接过,道了声谢。拖着木昭野走向夫子的斋舍,嘴里念个不停:“你平白无故惹他干嘛?他真的和传闻一样哎,我还以为他会一巴掌把你打飞,然后把我也打飞。结果还和颜悦色告诉你要赶紧去背,早点选到一个好的位置!‘暖玉’之名实至名归,你还不赶紧走,你不会是不会背吧?”
木昭野无奈道:“我确实不会啊,我还指望他能够善心大发,把他的位置让给我呢。还实至名归,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温润如玉,实际上笑里藏刀。不对,可能这词……词不达意。反正实际……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他说的话怪怪的!”
林晏听了顿感迷茫,但也没反驳,又接着道:“说起柳青色衣裳,听闻他病前确实爱穿,病后就再也不穿,也不知为何。”
木昭野洋洋得意道:“对吧对吧,我觉得柳青色更衬他相貌。”
转念一想,他接着道:“但,月牙白也同样衬他。”
林晏着急要走,一把把《春秋》按在木昭野胸口,忙道:“那你赶紧找一篇简短的背了,我赶紧去找夫子!”
木昭野望着林晏步履匆匆,认命地打开了《春秋》,道:“元年春,王正月。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