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暮之明》若新舟

1、你选了我

　　沈应忱站在公交站台边，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零三分，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右手腕下意识摩挲着书包侧袋，那里藏着一张皱巴巴的省级数学竞赛报名表——原学校的竞赛选拔中，他因一道关键题的思路被同组同学剽窃，最终遗憾落榜，转学林华，本就是抱着“重新证明自己”的念头。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车门打开的一瞬，他背着帆布书包走了上去，金属拉链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车厢内并不拥挤，他随意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思绪却飘回了那张未完成的竞赛卷。他知道，林华高中的数学竞赛实力冠绝全市，而想要拿到省赛名额，必须先过“实验班内部选拔”这一关。

　　窗外的街道两旁，枫叶由绿转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铺出一层金黄的地毯。阳光透过云层洒落，透过车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他靠在座椅上，心里默默念叨：“希望这次，能遇到真正的对手。”这句话像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也像是对未来的一种期许。

　　公交车缓缓行驶，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下一站，林华实中，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沈应忱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落在手表上——八点十一分，还有一分钟。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书包带，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林华实中的站台，沈应忱背上书包，快步走下车。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八点十二分，已经迟到了十二分钟。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学校的布局比他想象中复杂，他绕了几个弯才找到高二（2）班所在的教学楼。

　　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过林荫道，碎金般的阳光透过银杏叶洒落在他身上，他仰头数着教学楼的层数，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刚走到教室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站住！”

　　沈应忱停下脚步，转身看见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教师正抱着教案朝他走来，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他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地说道：“老师您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沈应忱，今天第一天报到，不太熟悉路。”

　　张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略显凌乱的领带上，又瞥了眼他书包侧袋露出的竞赛报名表一角：“我是林华实高年级主任，也是数学竞赛队的指导老师。第一天就迟到，这就是你对‘竞赛候选资格’的态度？”

　　沈应忱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位主任竟直接提及竞赛。他注意到张格怀里的教案有些歪斜，最上面的一叠试卷摇摇欲坠，而试卷封面上印着“实验班竞赛选拔模拟卷”的字样。他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那叠试卷：“老师，我帮您拿吧。我对竞赛很有兴趣，这次选拔，我想参加。”

　　然而，张格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资格不是靠嘴说的。跟我来。”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沈应忱连忙跟上。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张格的皮鞋走得很快，沈应忱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倾刻间，张格怀里的试卷滑落了几张，飘落在走廊上。沈应忱立刻蹲下身去捡，动作很轻，生怕弄皱了试卷。当他站起身时，发现张格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老师，您的试卷。”他将试卷双手递上，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我知道选拔很严格，但我有信心。”

　　张格接过试卷，表情依然严肃：“别以为捡几张试卷就能加分。三天后有一场选拔模拟考，达不到80分，就别想进竞赛队。另外，迟到的惩罚——放学后打扫教室一周，顺便把竞赛队的训练器材整理好。”

　　“是，老师。”沈应忱点头应道，目光真诚。他知道，这是他证明自己的第一个机会。

　　教室里一片安静，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口，沈应忱能感觉到无数道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张格走上讲台，声音冷硬：“这位是新来的转学生沈应忱。三天后参与竞赛选拔模拟考，达不到分数线，自动退出实验班。另外，因迟到，他将在放学后打扫教室一周，整理竞赛器材。”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其中一道带着敌意的目光格外刺眼——前排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沈应忱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张格指了指教室后排的座位：“沈应忱，你坐倒数第二排，旁边是裴承宇，我们班的竞赛种子选手，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沈应忱点点头，脚步轻盈地走向那个角落。他将书包挂在椅背上，心里盘算着：这个裴承宇，大概就是他在林华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你好……”他刚开口，突然意识到张主任并没有过多介绍，顿时有些尴尬。

　　他瞥见裴承宇桌上摊开的竞赛试卷，正是刚才滑落的其中一张，最后一道拓展题恰好是他原学校选拔时被剽窃思路的那道题。他灵机一动：“这道题，用傅里叶变换反而会走进死胡同吧？”

　　镜片边缘掠过冷调的光，少年抬头时带起细微气流，沈应忱看见他耳后淡青血管没入衬衫立领，像白瓷釉面下浮着未化的雪。那人笔尖悬在竞赛卷最后一道拓展题上，圆珠笔的阴影恰巧笼住题干里的“Ω”符号：“会。”

　　“那要不要试试非线性拓扑？”沈应忱指尖点在泛黄的再生纸上，却没有贸然去拿裴承宇的笔，只是在自己的草稿本上轻轻画了个轮廓，“不过这个思路有点险，容易算错参数。”

　　裴承宇的喉结在晨光里滑动半寸，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抓住他的手腕，只是将试卷往他这边推了推，笔尖在草稿本上轻点：“参数误差可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修正。”

　　沈应忱眼睛一亮，顺着他的思路补充了两步，两人的笔尖在纸上偶尔交汇，却都刻意避开了肢体接触。

　　“我叫沈应忱，三天后的选拔，请多指教。”他主动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竞技者的坦诚。

　　坐在旁边的少年抬起头，五官精致，黑眸深邃，凉薄沉黑的眸里藏着冷厉和锋芒。他鼻梁挺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有点儿像雪后清冽的冷松，深沉而稳静。“裴承宇。”他淡淡地说道，声音低沉而清冽，“你的思路不错，但速度太慢，选拔考会吃亏。”

　　沈应忱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对上那双疏离的眸子，气氛瞬间有些凝滞。“我会练快的。”他略微尴尬地回应，心里却对这个“对手”多了几分认可。

　　“你先收拾一下吧，马上要上课了，这节课是竞赛专题讲练。”裴承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尴尬，平静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目光重新落回试卷上，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沈应忱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个裴承宇，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不过，他未必会输。

　　沈应忱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整理书包，旁边就传来一道压低声音的问话：“兄弟，你叫沈应忱？胆子够大啊，刚转来就敢挑战裴大神的竞赛题。”

　　他转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精力充沛的男生，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嗯。”沈应忱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叫张崇。”男生自我介绍道，“你名字挺好听的。对了，刚才看你盯着竞赛报名表，你也想参加选拔？”

　　沈应忱笑了笑：“嗯，试试。”

　　张崇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那你可得小心前排的赵磊，他是上届竞赛队的，一直把裴承宇当成唯一的对手，最见不得别人抢名额。刚才他看你的眼神，都快喷出火了。”

　　沈应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排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正好回头，眼神里的敌意毫不掩饰，还冲他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沈应忱收回目光，心里了然：看来这场选拔，不止是实力的较量。

　　“和你说，这节课是老谭的课，她可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也是竞赛队的语文指导，别看她凶，押题超准！”张崇继续说道，完全没注意到教室后门的动静。

　　沈应忱听到“老谭”两个字，心里一紧，下意识抬手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眼睛迅速瞟向教室后门，试图给张崇一个暗示。然而张崇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反而疑惑地问：“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是吗？看来我在你们心里，形象很‘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张崇身后传来。

　　两人同时一僵，张崇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闪躲，目光从左到右飘忽不定，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让我也听听，你们在聊什么竞赛名额？”谭芧站在张崇身后，脸色铁青。她戴着一副红色眼镜，身穿黑色风衣，唇边泛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似笑非笑。

　　“没……没什么，老师。”张崇结结巴巴地回答。

　　“没什么？”谭芧挑了挑眉，目光扫过沈应忱和前排的赵磊，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竞赛选拔在即，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倒学会背后议论人了？张崇，把《劝学》抄30遍，明天早读前交。”

　　“啊……老师，太多了吧？”张崇哀嚎。

　　“再加20遍，顺便把竞赛队的过往真题整理成册，少一页都不行。”谭老师面无表情地加码。

　　“好的老师，我这就写！”张崇立刻改口，生怕再惹怒她。

　　“其他人也一样，选拔考不过关，不仅退出竞赛队，还要抄《离骚》全文。”谭老师环视全班，语气严厉。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敢出声。

　　张崇哀嚎：“这得写到什么时候啊！”

　　沈应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慢慢写，加油，真题整理好了，借我看看？”

　　张崇瞪他一眼：“兄弟，这时候你还来伤我的心？”

　　“当然是补刀，顺便蹭个真题。”沈应忱挑眉笑道。

　　张崇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兄弟，你这是安慰还是补刀？”

　　“有病就去治。”沈应忱调侃道，目光却不经意间飘向裴承宇，对方正低头翻着竞赛题，似乎对刚才的闹剧毫不在意，可沈应忱分明看到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午休时间，沈应忱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却被裴承宇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沈应忱回头，眼里带着疑惑。

　　裴承宇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递给他：“这是去年的选拔真题，你可以看看，重点在最后两道大题。”

　　沈应忱愣了一下，接过真题，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谢了，你为什么帮我？”

　　“选拔考需要对手，赵磊太弱了。”裴承宇淡淡地说道，转身率先走出教室，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依旧高冷。

　　沈应忱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裴承宇的步伐稳健而从容，偶尔瞥一眼身旁的沈应忱，见他低头翻看真题，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沈应忱则显得活泼许多，嘴角挂着阳光般的笑容，时不时侧头看向裴承宇，语气轻快地说道：“哎，裴承宇，你去年选拔考了多少分？”

　　裴承宇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98。”

　　“这么高？”沈应忱惊讶地挑眉，“那道压轴题你也全对了？”

　　“嗯。”裴承宇的表情冷峻，但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沈应忱见状，笑意更浓，眼睛弯成了月牙：“看来我得加油了，争取不被你甩太远。”

　　他说完，调皮地眨了眨眼，加快脚步走到裴承宇前面，嘴里哼着欢快的歌。裴承宇没有回答，只是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一些，目光落在沈应忱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才快步跟上。

　　两人走进食堂，刚找好位置坐下，赵磊就带着两个男生走了过来，故意撞了一下沈应忱的桌子，餐盘里的汤洒了一地。

　　“哟，这不是新来的转学生吗？还真敢看真题啊，别到时候考个不及格，丢了实验班的脸。”赵磊嗤笑一声，目光轻蔑。

　　沈应忱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起身，就被裴承宇按住手腕。“吃饭。”裴承宇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浪费时间在无关的人身上。”

　　赵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裴承宇，你什么意思？帮着一个外人？”

　　“谁有实力，谁就是队友。”裴承宇抬头，眼神冷冽，“不像某些人，只会耍小动作。”

　　赵磊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和裴承宇硬碰硬，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沈应忱一眼：“你给我等着，选拔考见。”

　　说完，带着人悻悻地离开。

　　沈应忱看着赵磊的背影，皱了皱眉：“谢谢你。”

　　“我只是不想我的对手被人打扰。”裴承宇收回手，低头夹起一块红烧肉，却在触及肉皮时微微顿了一下——这个动作，和沈应忱昨晚在竞赛题解析视频里看到的“裴承宇解题习惯”一模一样。

　　沈应忱一边夹菜一边笑着说：“这红烧肉真的不错，肥而不腻，你快尝尝！”

　　他的动作利落，时不时用筷子指着盘子里的菜，试图缓解刚才的尴尬。

　　张崇端着餐盘走过来，大口吃着酸辣土豆丝，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赵磊就是这德行，你别理他，有裴大神帮你，肯定能过选拔！”

　　而裴承宇，依旧沉默地吃着饭，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沈应忱。他习惯性地摩挲着保温杯上的贴纸，那上面印着模糊的小熊猫——沈应忱突然想起，去年省赛的冠军采访里，冠军选手手里也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

　　“怎么了？”裴承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沈应忱眨眨眼：“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保温杯挺特别的。”

　　裴承宇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吃饭。但沈应忱注意到，他的耳尖似乎微微泛红，握着保温杯的手指也紧了紧。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沈应忱站在值日生名单前，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旁——和裴承宇并排。他心里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水桶倾倒的瞬间，他下意识抓住裴承宇的衣服，雪松香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暗红色塑胶手套下，对方指尖的温度竟比他还烫。

　　“松手。”裴承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耐，却没有强行挣开。

　　“怕你摔了。”沈应忱轻笑，手指却没有放开，反而扶着他站稳。

　　拖把划过瓷砖的沙沙声里，谁也没发现裴承宇通红的耳尖。

　　窗外的晚风卷着桂花香穿过长廊，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吹皱在余晖里。沈应忱看着裴承宇认真擦黑板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裴承宇，你去年为什么没参加省赛？我看你的实力，肯定能拿奖。”

　　裴承宇擦黑板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依旧专注地擦着黑板。

　　沈应忱耸耸肩，弯腰拿起拖把，开始清扫教室。他一边拖地，一边随口问道：“是不是和赵磊有关？我听说上届竞赛队，你们是队友。”

　　裴承宇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选拔考结束，我会告诉你。”

　　“好。”沈应忱挑眉，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笑意，“那我等着。”

　　他知道，裴承宇的心里，一定藏着和竞赛有关的故事，而解开这个故事的钥匙，或许就在三天后的选拔考里。

　　值日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沈应忱看着裴承宇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转学之旅，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意义。

　　三天后的选拔考，不仅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更是他走进裴承宇世界的第一步。

　　而远处的路灯下，赵磊的身影一闪而过，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一场关于竞赛名额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