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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对手也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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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的林荫道上,沈应忱对着树影斑驳的墙砖踢了颗石子。初秋的风卷起他翘起的发梢,连带张崇的抱怨也染上几分焦躁:“城西那家烘焙坊真搬了?上周我还见老板娘在朋友圈发新品,你心心念念的草莓派以后吃不上了。”
“停业公告都贴半个月了。”沈应忱下意识摸了下虎牙——那里有道经年累月被草莓酱沁出的浅褐色痕迹。他至今记得那个暴雨天,母亲将最后半罐自制果酱抹在吐司上,指尖沾着面粉的温热触感。自那以后,他就格外偏爱草莓味的甜点,只是这份偏爱,他从未对旁人说起。
张崇突然撞他肩膀:“看前面。”
裴承宇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怀里的《高等数学》习题集却纹丝不动。经过他们时,少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在封皮上压出几道褶皱——他刚从教务处出来,得知这次全校辩论赛,他被指定和沈应忱组队,代表班级参赛,辩题是“通往成功的路上,朋友与对手谁更重要”。这个结果,让习惯独来独往的他格外抵触。
“早啊裴大学霸!”沈应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书包挂链叮当撞在对方肘弯。裴承宇侧身避让的刹那,他嗅到极淡的雪松味混着油墨气息,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和这个人组队,好像也挺有意思。
“你的辩论稿。”冷质的声线随纸页拍在胸口。沈应忱低头看清扉页批注,遒劲字迹刺破他龙飞凤舞的草书,将“友谊地久天长”划掉,改成“情感联结的时效性”,页边空白处,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十几处逻辑漏洞。
张崇凑过来倒抽冷气:“他连标点符号都给你改了二十处?这也太较真了。”
裴承宇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看了沈应忱一眼,眼神冷峻,眉峰微蹙,却没多说一个字,径直走开了。
“裴承宇还是这样,浑身带刺。”张崇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调侃,“你俩还要组队打辩论,我赌五毛钱,肯定天天吵架。”
沈应忱却不以为意,指尖摩挲着纸上的红批注,嘴角扬了扬:“他就是这样的人,认真总比敷衍好。”只是心里难免犯嘀咕:这人对“朋友”的态度,怎么比寒冬还冷?
果然,组队后的第一次讨论就不欢而散。
“辩题的核心是‘成功路上的助力’,不是空谈情感。”裴承宇将沈应忱的辩论稿推到一边,语气冷硬,“你通篇都在说朋友的支持,却忽略了对手带来的竞争压力,这是逻辑缺陷。”
沈应忱皱起眉:“没有朋友的支持,再大的压力也会把人压垮。难道你从来不需要朋友?”
“不需要。”裴承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去年我参加数学竞赛,队友临时反悔,导致我错失省赛名额。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时情急之下攥笔太用力,被笔尖划破的。
沈应忱愣住了,没想到这个高冷学霸背后,还有这样的过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裴承宇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辩论是辩论,现实是现实。如果你坚持你的想法,我们没必要继续讨论。”裴承宇起身要走,沈应忱突然开口:“那我们各写各的一辩稿,自由辩论环节见真章。”
裴承宇顿了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像是进入了“冷战”状态。上课互不说话,下课各忙各的,连张崇都看出了不对劲,试图调解,却被两人同时无视。
午后的蝉鸣突然汹涌,沈应忱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小憩,迷迷糊糊间,听见前座传来塑料纸的细碎声响。纸袋边缘凝结的水珠滴在他虎口,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草莓清甜,混着冰袋的凛冽。
“全市只剩四家分店的限定款。”裴承宇的钢笔尖悬在物理卷上方,眼神落在试卷上,语气平淡,“早上路过,店员说冷藏只能保存两小时。”
沈应忱愣住了,他记得自己只和张崇在食堂提过一次,这家店的草莓派是限定款,没想到裴承宇竟然记在了心上。他拿起草莓派,咬破酥皮时,奶油不小心沾在鼻尖。他望着少年绷紧的后颈线,忽然想起辩论稿被红笔圈出的那句话:“所有相遇都是倒计时的馈赠。”
“谢谢。”沈应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裴承宇没回头,只是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顺手买的,别多想。”
沈应忱咬着草莓派,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怎么说,味道超棒!下次我请你吃抹茶蛋糕,就当回礼。”
裴承宇低头看着书,嘴角微微上扬,快得像错觉,却还是若有若无地应了句:“好,下次。”
“说好了,不许反悔,不许找借口没时间。”沈应忱追问,生怕他反悔。
裴承宇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声轻哼,被窗外的蝉鸣掩盖,却清晰地落在了沈应忱耳里。
冷战的冰层,似乎被这一块草莓派悄悄融化了。之后的辩论讨论,裴承宇不再一味否定沈应忱的观点,会耐心听他说完,再提出修改意见;沈应忱也学着收敛锋芒,开始认可裴承宇的逻辑框架。两人渐渐找到了默契,讨论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忘了吃饭。
那天放学后,沈应忱和裴承宇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路边的桂花树已经开满了黄色的花朵,偶尔有几片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两人的肩头。
沈应忱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笑着对裴承宇说道:“你看,连桂花都在为我们加油呢。这次辩论赛,我们肯定能赢。”
裴承宇抬头看了一眼桂花,语气平静:“普通桂花的花期很短,只有一周左右,很快就会凋谢。就像一时的热情,撑不起长久的合作。”
沈应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因为花期短,才更显得珍贵啊。就像我们现在的默契,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他顿了顿,又问:“你觉得这次的对手,高三那几个辩论高手,实力怎么样?”
裴承宇微微侧头,目光直视前方:“他们经验丰富,但逻辑漏洞很多,只要我们准备充分,赢面很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沈应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可别到时候一个人把所有风头都抢了,好歹给我留点表现的机会。”
裴承宇凑近他耳边,停顿两秒后,慢条斯理地补了句,嘴角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你这样的性格,不用抢风头,也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沈应忱的耳尖瞬间红了,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裴承宇的后背:“你这算是夸我吗?”
裴承宇没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轻描淡写地说:“走吧,时间不多了,还得去教室改辩论稿。”
沈应忱快步跟上,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行,不过我有点担心,万一自由辩论环节我卡壳了,拖你后腿怎么办?”
裴承宇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你不会。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沈应忱眨了眨眼,故作委屈地说道:“哎呀,你这么相信我?那我要是赢了,你就认我这个朋友,怎么样?”
裴承宇的脚步顿了顿,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沈应忱见状,笑着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教学楼,阳光依旧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两道截然不同却渐渐靠拢的身影。
辩论赛当天,教室里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大大的“辩论赛”三个字,下方分别标注了正反方的辩题:正方:通往成功的路上,朋友比对手更重要;反方:通往成功的路上,对手比朋友更重要。
沈应忱作为正方一辩,率先站在讲台左侧,脸上带着他一贯的阳光笑容,眼神坚定而自信。“大家好,我是正方一辩沈应忱。我方认为,通往成功的路上,朋友比对手更重要。”他顿了顿,语气渐渐认真,“首先,朋友是我们人生路上的坚实后盾。当我们陷入低谷时,朋友的鼓励是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当我们迷茫困惑时,朋友的建议能帮我们找到方向。这种情感上的支撑,是冰冷的竞争永远无法替代的。”
他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继续说道:“其次,成功往往需要合作,而朋友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单打独斗的时代早已过去,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远。对手或许能让我们一时警醒,但朋友,能陪我们走过漫长的征途。”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反方,语气轻松却不失锋芒:“所以,我方坚持认为,朋友比对手更重要,谢谢大家。”
掌声落下,裴承宇作为反方一辩,站在讲台右侧,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神情淡漠,眼神冷峻。“大家好,我是反方一辩裴承宇。我方认为,通往成功的路上,对手比朋友更重要。”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首先,对手是前进的最大动力。没有对手的竞争,我们很容易陷入安逸的陷阱,失去突破自我的勇气。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对手的存在,迫使我们不断提升自己。”
裴承宇的语气渐渐锐利:“其次,对手能让我们看清自己的不足。朋友往往会因为情感因素包容我们的缺点,但对手不会。他们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指出我们的弱点,让我们在压力中成长。这种来自对手的‘清醒剂’,是朋友的赞美无法给予的。”
他说完,平静地看了一眼沈应忱,淡淡地说:“所以,我方坚持认为,对手比朋友更重要。谢谢大家。”
自由辩论环节,战火瞬间点燃。
沈应忱率先发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挑战:“裴承宇,你说对手能让我们看清不足,但如果没有朋友的支持,我们如何有勇气面对这些不足?难道你认为,冰冷的压力比温暖的支持更重要吗?”
裴承宇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回应:“朋友的支持或许能带来短暂的安慰,但对手的压力才能真正促使我们改变。没有压力,所有的‘看清不足’都只是空谈。”
“可如果压力过大,人会崩溃的!”沈应忱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就像去年的数学竞赛,你因为队友的背叛而失利,难道不是因为缺少真正的朋友支持,才让你独自承受了所有压力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裴承宇的伪装。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指尖微微攥紧:“那是意外,与辩题无关。”
“这不是意外,是必然。”沈应忱的语气认真起来,“没有朋友的人,就像没有锚的船,再大的风浪也只能独自承受,迟早会偏离航线。”
裴承宇刚要反驳,教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随后完全熄灭。整个教室陷入一片黑暗,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呼。
“别慌!”沈应忱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大家先坐好,应该是电路故障,很快就会恢复。”
裴承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冷静:“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光线进来。”
两人一唱一和,混乱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沈应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裴承宇的方向,笑着调侃:“裴承宇,你果然什么都不怕。”
“怕也没用。”裴承宇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刚才的话,你说得不对。”
“哦?哪里不对?”
“船不需要锚,”裴承宇顿了顿,声音低沉,“只要足够坚固,就能抵御所有风浪。”
就在这时,灯光突然恢复,刺眼的光线让众人下意识眯起眼睛。辩论继续,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辩论赛进入尾声,双方总结陈词。
沈应忱站在讲台上,语气温和而坚定:“我方始终认为,朋友比对手更重要。朋友是暴风雨中的锚,是黑暗中的光,是我们成功路上最珍贵的馈赠。没有朋友,再辉煌的成功,也会显得孤单。”
裴承宇表情严肃,眼神却有些飘忽:“我方坚持认为,对手比朋友更重要。对手的竞争是永恒的动力,是我们不断超越自我的催化剂。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应忱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锚或许会生锈,但风浪来临时,有人愿意和你同乘一艘船,或许也不是坏事。”
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反方一辩竟然在总结陈词中,隐隐认同了正方的观点。
沈应忱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他突然指向窗外:“你看,我们现在,不就站在同一艘船上吗?”飘落的桂花穿过窗隙,正巧落在裴承宇修改过的辩词上,将那个“锚会生锈,而风浪永恒”的批注,染成了鎏金色。
掌声潮水般响起,经久不息。
比赛结束后,评委宣布双方平局,但“最佳辩手”的称号,给了沈应忱和裴承宇两个人。
人群散去,沈应忱扣住裴承宇的手腕。对方袖口下的脉搏跳得比辩论时快三拍,腕表秒针正卡在“59”处颤抖。
“不需要朋友的人,”他指尖蹭过裴承宇掌心的钢笔茧,语气带着一丝狡黠,“为什么记得我说过,草莓派要配海盐焦糖酱?”
裴承宇抽回手的动作滞在半空。暮色透过玻璃窗,将他的侧脸切割成光暗两半,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巧合。”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沈应忱拉住了手。
“等等。”沈应忱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辩论归辩论,现实归现实。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觉得,朋友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朋友。”
裴承宇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道:“我习惯了一个人,不需要朋友。”
沈应忱笑了笑,松开手,却没放他走:“那吃饭总行吧?就当庆祝我们平局,我请你吃抹茶蛋糕,不许拒绝。”
裴承宇刚想开口拒绝,看到沈应忱眼中的失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沈应忱瞬间笑开,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言为定!明天放学后,校门口的甜品店见。”
裴承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沈应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他知道,这个看似冰冷的少年,心里的那层冰,正在慢慢融化。
初秋的晚风卷起桂花,落在两人走过的路上,香气弥漫,像一段未完待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