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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恻隐 ...

  •   临时安置的房间中,哭泣声、哀叹声不绝于耳。

      “娘,我饿,我好饿。”
      “孩子,忍忍啊,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简直是丧尽天良,他们究竟还要喂上多少人!”
      “哎呀,光抱怨有什么用?你敢跟他们打一架吗?省些力气吧。”

      在他们喋喋不休的抱怨中,一枚火折子在人群当中炸开,引得里面一阵尖叫声。

      “谁!是谁?”
      “怎么会忽然有光?难道是那群人回来了?”

      门外的谢晦已以几缕无形念力轻微调动他们的心神,令他们产生恍惚之感,使自己的声音刚好回荡在整个房间内,找不出方向。

      “吾乃古厉蛇神,听闻厉地人间祈愿,故此显灵。你们是何人?为何困于此地?”

      屋内先是一片沉寂,随后才有人胆怯地开口,“什么?什么神?”

      谢晦已加重了语气,威严而又不失训责:“古厉蛇神。吾已在厉地镇守千年,屈氏小儿都要敬我一声‘圣神陛下’,小伙子,你不认得吾?”

      “这……”

      众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道:“蛇神大人,古厉国亡了。现在我们不管这叫厉地,改叫青州了。”

      “哦?亡了?那你们为何在此?”

      谢晦已的声音骤然变大,“你们是在蒙吾?打算敷衍了事,不再献上祭品供奉于吾?”

      那人被她的气浪震得不轻,赶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蛇神大人息怒!我们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他们坏事做尽几番折辱我们,我们、我们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实在是……”

      “说重点。”谢晦已不耐烦道:“维持此身要消耗吾不少修为,一刻钟,倘若无人能好好回答问题,吾便消隐而去。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身体还算硬朗的人,当即举起了双手:“蛇神大人,我们是附近村庄上的村民,其他人去了哪里我不清楚,不过这个地宫里的守卫会把生了病的、受了伤的,还有年纪大了做不动活的,捆住手脚丢在这个屋子里,把我们当成是一种饲料,去喂养他们的东西。”

      “喂养什么?你们身上是否带有疫病?”

      “我们……也不清楚。”男人苦笑一声:“他们会逼我们吞下一颗荔枝似的东西,没过多久,我们就会变得虚弱不堪、心智混乱,最终的死相很难看,像被吸干的木材。”

      -

      “大人,下官觉得这里的人数不对。”

      韦棋再度回想方才坍塌的那一段甬道,面色凝重地向李灵濯汇报道:“倘若被困的村民是这个人数,入口处的开合痕迹会更深更重。加之,此地土质不良,大批米粮出入路面必有沉降痕迹,然而在这里通通不见。”

      李灵濯转头看他:“确有疑点,但目前不能排除一个可能。”

      “大人请讲。”

      “同类相食,毁尸灭迹。”

      李灵濯目光回转,再度看向远处虚无的黑暗,仿佛那里尚存未得申冤的游魂,尚存一个不得解脱的她。

      那里是她走过的路。

      -

      “喂!你穿得那般少,不冷吗?”
      紧接着,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又来了。
      李祓放下手中的书册,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一入了夜就会翻上墙头,像个甩脱不掉的影子,没来由地缠了他足足一月。

      循声看去,光洁无一物的墙面上,果真又多了两枚泥鞋印。
      再向上,禁垣墙头,正坐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看起来比自己小上一两岁,可那身手却与病弱气色极不相符,往那散漫一坐,端的是一副纨绔子弟的风流样,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我得了件漂亮的狐裘,明日给你带过来!”她兴致勃勃地说。

      “你要踩我的墙多久?”李祓眉头一跳再跳,用书指向那一面墙,一本正经道:“你鞋上有泥,每次你踩脏了我都要擦干净,否则宫人会以为是我想溜出去,白日见了会罚我。”

      “大门锁着呢,我当然只能翻墙过来了。”她理直气壮,却又不忘借机询问道:“下次你想想办法,把这破门打开?”

      “我打不开那道锁,”李祓攥着书册的手紧了几分,太阳穴突突直跳,“更不会让来路不明之人进门。”

      李雀闻言也不恼,只歪着头冲他笑:“什么来路不明?我叫李雀。”

      李祓紧抿着嘴,甩了她一记眼刀,转身便向屋门走。

      “喂!你做什么去!”李雀溜下墙头紧跟其后,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你手好些了吗?我的药管用吧?那个太监真是该死,我……”

      李祓下意识地握紧左手,语气依旧是拒人千里的冷淡:“我没用你的药。”

      “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查看伤痕。
      果真,利器割伤的痕迹还在,虽是结了痂,可依旧能看出几日前的伤容可怖。
      她不禁抬头瞪他:“你蠢吗,有药也不用?那个是专门用来治利器割伤的!”

      李祓挣开了自己的手腕,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态度坚决地塞进她的掌心:“我不用可疑的东西。”

      李雀“哦”了一声,似是全然不在意他的猜忌,只嘟囔了句“你说话真难听”。
      下一刻,瓷瓶被她扬手甩出,越过墙头砸碎在外面的宫道上。回过头,她竟再度拉起他的手腕,似是要带他往墙外走。
      “那我带你去看太医总行了吧?”

      “你松手,我不去。”李祓使劲挣了挣,却被她扯得更紧了。
      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可浑身牛劲儿,这不大一会儿功夫,竟给他腕骨捏得生疼。忍无可忍之下,他按住她肩膀用了巧劲,直接将她撂翻在地。

      她懵了好半晌才爬起来,顾不上拍去裙上尘土,大喊一声便扑了过来,整个人像只愤怒的小兽。
      李祓还未来得及避让,她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借力一个旋身,将他的脑袋猛地往墙上按去。

      那一瞬间,李祓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力气。

      “咚”的一声闷响,李祓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她,胳膊却被死死钳住。他咬牙保持清醒,运起体内三成内力,反手便朝她颈侧劈去。

      “你!你竟会武功!”李雀慌忙矮身躲过,又寻准了机会,一口死死咬在他的手腕上。那力道格外莽撞,不算多深却咬得又狠又急,令李祓腕间一痛,当场倒吸一口凉气——但是可以忍,不会有什么比方才砸墙那一下更痛了。

      正要开口,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片模糊,抬手一摸脑袋,才发现额角被她打出了血。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愕然,他怔了许久。

      她也察觉到了异样,缓缓松了口,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双眼瞪得浑圆,满是无措。
      “我、我……”她结巴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慌忙从袖中扯出锦帕,想要替他拭血,“你、你怎么细皮嫩肉的?我去把太医喊来?”

      李祓偏头避开她的手,却顺势接过帕子,摁在额前伤口处,一言不发,转身推开了屋门。

      “喂!不叫人正经处理,怎么能行?”她心头一紧,紧随其后跨过门槛,见他在屋内翻箱倒柜似在寻什么物事……然后身形一晃,栽倒在地。

      “李祓!”她彻底慌了神,几步冲过去便要扶人。

      他意识已然昏沉,只勉强攥住她的衣袖,哑声交代了句“不许惊动旁人”,便彻底昏死过去。

      李雀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指尖却被烫得一缩。

      他竟烧得这般厉害?

      “喂!你可别死啊!”她急得去拍他的脸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于是她咬咬牙,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扛到床榻上,又慌不迭地翻墙出去寻药。

      早知道,就不把那瓶药扔出去了!

      -

      第二天夜里,李雀来得比平时都迟了些。

      李祓端坐在书案前,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垂下怔然许久的眸子,去寻下一行文字。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没有回头,余光瞥见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

      他岿然不动,装作看书入了迷。可下一刻,却被一团柔软包裹了起来。
      低头去看,正是她要送给自己的那件黑狐裘,毛密如缎,通体纯黑无一杂色,寒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一身融融暖意。

      她从身后环着自己,仔仔细细地替他系好了绳结,侧过头,对他欣然一笑。

      “好看吗?”

      她眉眼弯弯的,一双桃花眼生得秾丽,眼尾的绯意恰似雪地里一点梅萼,疏影薄寒自眼底溢出,为她添了数分清隽洒脱……隐隐能窥出几分端倪,她将来定是个招惹人心的混世魔王。

      李祓正欲作答,却瞧她抚上自己额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退热了,昨夜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说胡话了?叽里呱啦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你讲的是娄厥语吗?”

      李雀仿了几句音调,又开口问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你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呢。”

      闻言,李祓倏地别开眼睛,目光投向眼前的书本,接连浏览了数行,耳尖却泛起了可疑的红霞,一路烧到了脖颈。

      “又不说话。”她嘟囔着走到书案前,低头去翻他在读的那册书,随便指了一行字,拔高嗓门:“破书有什么可看的?这几个字我也会啊,栅。”

      又接连指下去:“隐,心。仁,瑞也。”

      李祓再度抬起眸子看她,又看向书册,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顺势握住她的手,重新移向她方才读过的地方,一字一句地纠正道:“恻隐之心。”

      李雀微微一怔,忙不迭地改口道:“恻隐之心。”

      “仁之端也。”
      “仁之端也。

      她毛茸茸的脑袋,像摇头晃脑的雏雀,越凑越近了。
      李祓指尖轻抵在她额前,将她推得远了些,再低头时,恰好瞧见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圈绷带。歪歪扭扭地,留着两个墨渍晕开的字:“放心”。

      他思忖许久,几番想要松口问她为什么要待自己这般好,却还是收了回去。

      “你这瓶药从哪里来的?我今日摊开闻了一下,里面有一味药材是西域娄厥进贡盛朝的,只有父皇才能拿到。此药名贵,我承不起你的好意。”

      “当然是你父皇给的。”李雀轻哼一声,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她那条伤痕累累的左臂。

      如同推开了一扇比深宫还要晦暗无光的门,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刀痕赫然暴露在他眼前。
      这条本该光洁柔滑的手臂,就像御花园里那棵太祖皇帝种下的银杏树,常青无虞,无畏霜雪风雨,兀自遒劲生长,直至越过宫墙俯瞰皇城——这是它的命。
      如今被一圈圈的祈福红布束得密不透风,生生缚住了它横生的枝丫,可它并非为满足楚王私欲而束腰的臣子,它的命是皇权馈赠的,如今扎根于深宫也是皇权馈赠的——这也是它的命。

      而最新的那一道伤痕,分明像是今日所伤……难怪她今日来得迟吗?

      她不是因为父亲意外薨逝,而被父皇接进宫中安养的郡主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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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大修,放出来的是已修改好的剧情。 ——2025.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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