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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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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热浪如同沸腾的铅水,将市立三中的篮球场浇铸得滚烫扭曲。
塑胶跑道蒸腾的白雾里,高三年级校际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蒋洺的7号球衣被汗水浸成深蓝,后背印着的数字在剧烈起伏的胸腔间若隐若现,像某种躁动不安的图腾。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球场另一端的邻校后卫李然身上。那道与雾祁如出一辙的烫伤疤痕,此刻正随着李然的运球节奏,在锁骨下方诡异地颤动。
三天前的黄昏突然在脑海中闪回——美术教室西斜的阳光里,雾祁挽起袖口擦拭画板时,腕间那道蜿蜒的伤疤如同未愈的蛇形胎记,让蒋洺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蒋洺!防守!”教练的嘶吼穿透声浪。蒋洺机械地挪动脚步,运动鞋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当李然假动作晃过队友,准备三步上篮的瞬间,蒋洺突然加速。
他前倾的身体带起灼热的风,指尖率先触到对方锁骨的烫伤处,力道大得如同要将那片皮肤生生剜下。
“放手!”李然的怒吼混着布料撕裂声炸开。蒋洺却盯着三分线外颤抖的矿泉水瓶。瓶身折射的光斑在雾祁苍白的脸上游移,像柄手术刀在解剖他的神情。
那些深夜画室里蜷缩的身影、素描本上反复出现的破碎镜像,全都化作胸腔里翻涌的岩浆。当观众的惊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时,他的拳头已经裹挟着风声砸向对方鼻梁。
软骨碎裂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血珠如同被弹开的红宝石,在空中划出诡异的抛物线,最终坠落在三分线上,晕染成一串暗红的省略号。
蒋洺被队友强行拉开时,护腕在拉扯中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七个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的新鲜针孔。那些昨夜用缝衣针刺出的伤口还在渗血
看台上的骚动像病毒般蔓延,蒋洺却恍若未闻。直到裁判的哨声再次尖锐响起,他才发现李然正躺在地上,鼻血将蓝色球衣晕染成可怖的紫色。
消毒水的气味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扎进蒋洺的鼻腔。他坐在诊疗床上,看着雾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微微发颤。男孩苍白的指尖捏着医用剪刀,金属刀刃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像某种即将出鞘的凶器。
“手。”雾祁的声音比器械盘里的镊子还要冰冷。
蒋洺顺从地伸出指关节,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成暗褐色痂块,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野猫抓挠过的痕迹。
他注意到雾祁的喉结动了动,消毒棉球擦拭伤口时,沾着碘伏的棉絮在伤口处洇开,晕染成一片刺目的橙红。
“你爸是外科医生?”蒋洺突然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兽医。”雾祁头也不抬,剪刀“咔嗒”剪断缠在伤口上的发丝,“专门给猫狗做安乐死。”他的语调平淡得可怕,仿佛在描述今天的天气。
当缝合针刺入皮肤时,蒋洺下意识绷紧肌肉,却发现雾祁的手法异常娴熟,每一针都精准得像在用圆规画圆。
第四针穿过真皮层时,蒋洺突然抽回手,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腹部交错的疤痕。二十七道褐色的鞭痕,十三道粉色的刀伤,最新那道还凝着血珠。
那些陈旧的皮带伤痕呈暗红色网状分布,新鲜的刀痕泛着粉红,最上方一道整齐的切口还缠着医用胶布——正是昨天数学考试后,他用裁纸刀在作业本上划出的印记。
“每道错题划一刀。”蒋洺扯出个难看的笑,:“我爸说这样能长记性。”他想起深夜台灯下,父亲冰冷的声音混着皮带抽打声:“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对,不如死了算了。”
雾祁的手猛地顿住,缝合线在指间打了个死结。他的睫毛剧烈颤抖,消毒棉球重重压在蒋洺腹部的疤痕上。“疼?”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习惯了。”蒋洺别过头,却在余光里看见雾祁后颈露出的月牙形疤痕。
记忆突然闪回天台,昨夜他用美工刀在那里刻下第一个伤口时,雾祁在素描本上画下的扭曲人形,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
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天台上的风裹挟着远处工地的扬尘,扑在脸上生疼。夕阳的余晖把雾祁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覆盖在蒋洺身上,像是一道审判的枷锁。
“你是故意的。”雾祁将医药箱狠狠砸在地上,绷带散落开来,在风中飘成惨白的蛇,“为什么要这么做?”
蒋洺上前一步,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雾祁偏头躲开。他的指尖僵在半空,喉咙发紧:“他碰了你的水。”
“什么?”雾祁的瞳孔微微收缩。
“第三节休息时。”蒋洺逼近一步,掐住他的下巴,拇指按在他脸颊上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杂碎喝了你的水。”他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偏执,犬齿轻轻磨过林暮的耳垂,“你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个后卫确实拿起过他放在长椅上的矿泉水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当时他并未在意,此刻却在蒋洺的话语中品出了别样的意味。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陈阳会在对方灌篮时故意垫脚——那个角度能确保对手摔在矿泉水瓶上,瓶盖会扎进腰窝。
“你疯了!”雾祁挣扎着,指甲在蒋洺背上留下抓痕。
但蒋洺却抱得更紧,血腥味混着汗水的咸涩涌入口中,他们的牙齿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像两具骷髅在接吻。
风呼啸着掠过天台,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水泥地上,像是一幅扭曲的油画。
蒋洺突然松开手,雾祁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锈迹斑斑的防护栏。“知道吗?”蒋洺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每次看到你身上的伤,我都想把那些伤害你的人碎尸万段。”
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未愈合的针孔,“这里本该是你的位置,这样我就能替你疼了。”
雨丝细密地飘落,打湿了路边的冬青丛。蒋洺蹲在雾祁家楼下的阴影里,看着三楼窗户透出的暖黄色灯光。
窗帘没有拉严,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晃动的人影。他的心跳突然加速,白天在医务室看到的抗抑郁药说明书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瓷器碎裂的声音突然刺破雨夜的寂静。蒋洺屏住呼吸,顺着墙根的水管往上爬。
当他扒着窗台往里看时,瞳孔猛地收缩——雾祁父亲正挥舞着皮带,鞭梢抽在雾祁背上发出沉闷的“啪”声。
男孩咬着嘴唇,将素描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在守护某种珍贵的东西。
“都是因为你!"”雾平的怒吼穿透窗户,“你妈就是被你克死的!”
蒋洺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里还留着白天的缝线,此刻全部崩开,鲜血渗进砖缝。
当酒瓶砸碎在墙上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脚踹开了虚掩的窗户。
“放开他!”蒋洺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暴戾。
雾平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算哪根葱?”皮带转而抽向蒋洺。
蒋洺侧身躲过,拳头重重砸在对方脸上。混乱中,雾祁的素描本掉在地上,画纸散落开来——每一页都是不同角度的蒋洺,有些是微笑的,有些是皱眉的。
还有一页画着两个缠绕在一起的人形,周身布满荆棘。
“滚!都给我滚!”雾平的咆哮声中,蒋洺拉着雾祁冲下楼梯。
雨越下越大,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迹,也冲刷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蒋洺突然停下脚步,在便利店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雾祁流血的指关节,轻声说:"其实今天的球赛,我本来准备画你夺冠的样子。"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蒋洺拽着浑身湿透的雾祁冲进来,冷气裹着方便面的香气扑面而来。
雾祁的T恤紧贴在背上,隐约透出鞭痕的轮廓,头发滴着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
蒋洺买了两杯热可可,纸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注意到雾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壁敲击,节奏规律得像是某种密码:··· — — — ··· 。
SOS。
“我妈妈。”雾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是注射戊巴比妥钠和普鲁卡因死的”(是一种超剂量麻醉剂,一般用于安乐死)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雨幕,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去,"那天我放学回家,她就那样躺在床上,枕边放着我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我们一家三口。"
他拉开书包拉链,里面除了素描本和止痛药,还躺着一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市动物医院”的字样,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这是爸爸诊所的。”雾祁轻轻抚摸着刀刃,“有时候疼到受不了,就用这个划一下,感觉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痛转移到身体上。”
陈阳的喉咙发紧,伸手握住他拿着刀的手:“别这样……”
雾祁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你呢?那些针孔和刀疤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指尖划过陈阳手腕的北斗七星,冰凉的触感让陈阳浑身一颤。
“我爸说……疼痛能让人清醒”
蒋洺盯着窗外的雨帘,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线条,“但遇见你之后,我开始害怕疼痛——害怕那些伤害会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