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复共盈盈》为开

62、噬魂草

　　将药材交给凌澜，江暮生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凌澜拿了药材转身就走，没空理会江暮生。事实上，他能让江暮生继续待在此地已经是他大度。

　　“神医，我想问问，”江暮生踌躇着开口，生怕惹了凌澜不快，“林月初可还好？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快了，你好生照料他。”
　　或许是提及林月初的原因，凌澜这才回话。

　　事实证明，妙手神医的名号并不是徒有其名。院外篱笆影子越来越短，屋内，林月初身体的反应越来越激烈。
　　江暮生在床边俯身，凝视着林月初不断颤动的睫毛，心里默默祈祷。

　　风和日丽，骄阳似火。
　　道路两旁绿荫层层，阳光艰难地透过这片茂密的绿，往厚实的土地上洒了片片金。
　　林月初漫步走在奉天派后山的小路，心里生疑——此时已是寒冬，可眼前此情分明是盛夏之景。

　　是了，这又是个梦。

　　只不过，此次梦境却将他丢弃在奉天派。丢弃在这对他而言人生地不熟，但又与江暮生紧密联系的地方。
　　一想到江暮生，林月初心紧了紧。奉天派，难道真是暗示着江暮生？

　　梦境世界，向来不由人主导，这会儿林月初也不清楚
　　——自从上次在尊月楼梦中被放纵不羁的江暮生逼得跳入池后，对方就赌气似的再也没有入过他的梦。

　　拨开过于恣意的树枝，林月初漫无目的地朝前探着。
　　虽然林月初到奉天派已有些时日，奈何身份特殊，身体孱弱，林月初几乎没有在奉天派随意走动过。

　　可眼前的场景却如他亲眼所见过般——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小道深处，是一石一亭。

　　林月初放眼望去，只见石上刻着“定心亭”三个大字，大石后是一个小青瓦屋面的六角亭。
　　周围竹丛挺拔，细长的枯叶随着风吹而舞，林月初踏步上了六角亭。

　　与以往梦境不同的是，这次的梦里除了林月初外，并无其他“活物”。往常，与林月初在梦中纠缠的，不是熟悉的人便是畸形恐怖的怪物。
　　而林月初似乎也已经熟悉了这套模式——若是遇到人，他便可在与对方交谈中逐步破解此梦，若是遇到怪物，那比的就是手中的剑。

　　然而此刻的林月初，却独自在六角亭中徘徊，心里茫然无措。
　　太平静了，平静得诡异。像是掉进某个无人踏足的洞穴，回应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难道是需要他亲自去寻找？亦或是要他耐心等待？林月初在亭中来回踱步，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月初耐着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炷香，亦或是一盏茶的时间，亭子里除了林月初外依旧没有出现其他身影。
　　烈日当空，熏得人昏昏欲睡，林月初这才作出抉择——与其在此处耗费时间，不如主动前去一探。

　　在六角亭外，还有另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径。明明林月初对奉天派是毫不熟悉，但梦里的场景却真实得仿佛他曾亲身来过。
　　林月初想，等他醒来后，必定要问问江暮生奉天派可有此地。

　　路越走越深，林月初越走越急，与来时不同，这条小径幽深得似乎无边无际，任由林月初如何疾步都行不到尽头。
　　但值得庆幸的是，树荫中，多了几声鸟鸣。

　　“娘亲——娘亲——”
　　远处，似乎有孩童的声响传来。

　　林月初脚下一顿，继而是更快的步伐。
　　有孩童？会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奉天派，出现在他的梦境？难道是小尾巴？

　　林月初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脚下生风，追赶着远处的声音。但令他诧异的是，远处第二次传来的声音，却不是那声稚嫩。
　　“离儿，别跑啊离儿！”回应孩童的，是一个急切的女声。

　　离儿？是谁？林月初在脑海里快速搜寻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却一无所获。他既不认识什么离儿，也不知晓离儿的母亲是何人。可既然如此，对方怎会平白无故入了他的梦？
　　林月初忍不住向前追赶。既然此梦如此怪异迷惑，那他就必须一探究竟。

　　小径虽深，但好在修得笔直，林月初顺着声音寻求，不一会，便远远地望见一抹同样朝远处奔跑的身影。

　　“别跑啊，离儿！”
　　那女人似乎是在追赶调皮的孩子，在娘亲焦急的呼唤声中，那名唤离儿的孩子却越跑越急、越跑越欢。

　　“咯咯”的笑声不断传入林月初耳里，明明是天真灿烂的笑声，林月初却觉得那些笑声过于刺耳怪异。
　　一种无由来的烦躁横亘在林月初心里，催促着林月初追赶那名不知身份的孩童。只是可无论如何提高速度，林月初总是无法真正接近他们二人。

　　按理来说，对方一个幼儿，无论如何奔跑，速度都不会太快。可现状是：
　　离儿的娘亲在其身后追赶这个不足半人高的幼儿，而林月初则在他们身后追赶。三人默契似的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林月初心里的烦躁愈发强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难道只是因为始终无法真正接近对方吗？可接近了对方又如何？林月初不清楚，却无法停止脚步。

　　小径幽长，又过于幽长，三人不知奔跑了多久都未到尽头。
　　如果此时林月初抬头看看天，便会立刻发现天上原本金灿刺眼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悄悄隐于云后。

　　可前方的路分明越来越亮堂，即便在白日，依旧亮的晃眼，林月初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唤住那对朝着亮光越来越近的母子，只是他也未曾察觉自己也已被这片奇异的光包围。

　　三人终于到了小径尽头。
　　不是亭台楼阁，不是轩榭廊坊，甚至连一处空地都算不上，只有一片白茫茫。

　　是的，虚无渺茫的，盖过烈日的强光就在三人眼前，阻挡了三人前进的步伐。
　　那名叫离儿的幼儿此刻终于停下了脚步，呆呆地伫立在这片白茫茫前，而他的娘亲，却在他身后凄凄地呼唤。

　　林月初站在二人身后两三步的距离，直到这个时候，对方依旧对林月初熟视无睹，林月初心里也了然。
　　只是这片奇异的光背后会是何处？是奉天派，是现实，亦或是仙境？总之不像是地狱。

　　林月初的好奇很快就能解答，因为在娘亲声声“离儿”中，幼儿还是朝着那片白光迈步。
　　幼儿的存在是不是为了将人引领至对面，林月初没多想，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扑身向前，将离儿紧紧包在怀中，一同被卷入这片虚无。

　　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月初身体的主导权仿佛交给了梦境。
　　惶恐之际，林月初匆匆回头瞥了离儿娘亲一眼。而此时，对方也似有感应般抬起双眸与林月初对视。

　　愁眉不展，双目红肿，满面泪痕，让林月初失了心跳。
　　只有一眼，正是这一眼，林月初如遭雷击。

　　“林月初，月初！”江暮生紧攥着林月初的手，试图安抚颤栗不止的林月初。

　　继昨日的三颗小药丸后，凌澜又给了江暮生一个颜色幽黑，半个拇指大小的药丸。

　　“这是噬魂毒的解药，”凌澜轻飘飘说着，目光落在一旁昏迷不醒的林月初身上，“你想办法喂他吃下去。”

　　“噬魂毒？”江暮生惊叹，“这……怎么会是噬魂毒？他们都说是幻梦毒……”
　　林月初中的真的不是幻梦毒，可之前那些人那些药又算什么。

　　“幻梦毒与噬魂毒的确有相似之处，比如都会让中毒之人陷入梦境。可最大不同，就是致死的方式——幻梦毒主要让人失去理智，疯癫至死。而噬魂毒则是让人长睡不醒，仿佛三魂七魄留在梦中。庸医见识少，经验不足，不足为奇。”

　　话到此处，凌澜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暮生一眼：
　　“噬魂毒来自生长于北极极寒之地的噬魂草，此草难寻，此毒难制啊。”

　　凌澜话里有话，就连眼神都直戳江暮生心窝。一想到林月初在他眼皮底下被人盯上，江暮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干涩地应着：“难怪怎么都不好。”

　　“总之，遇到我，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等调养完身体，你们再好好想想如何感谢我吧。”
　　江暮生这才抬眸看向凌澜，却发现对方连背影都不留。

　　刺眼的白光逐渐分散，化作星光点点。那名名唤离儿的幼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林月初一人在这片虚无中漂浮。
　　直到眼前点点光亮都逐渐如萤火飞远，林月初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睁开双眼，眼前再也不是那条延绵不断的小径。屋内并未点灯，只有一片昏黄从窗外铺进房内。
　　而江暮生，一如既往地守在床前。

　　只是江暮生的神色怎么那么复杂呢？似喜似悲。
　　林月初眨了眨眼，却发觉眼角略微湿润。

　　为什么流泪？为谁流泪？
　　离开梦境的最后一眼，那个女人同样泪流满面。

　　“月初！”
　　一声轻呼打断了林月初的思绪，江暮生明明压低了声音，却也藏不住话里的激动，“毒解了，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毒……解了？”林月初一时半会还缓不过神，仿佛还被困在那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

　　江暮生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替林月初拭去眼角的最后一滴泪。
　　“是啊，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