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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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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离死亡如此近过。这些日子简直和梦一样。”
“江暮生都对我说了,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只要您需要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院外,星稀月明,伴着昏黄烛光,将门前的人影拉得长长。
凌澜平静地听着林月初略带恭维的谢语,一言不发。
这些话,他前半辈子已经听得太多太多,即便时隔多年,再次听见,凌澜也毫无感觉。
对他而言,行医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那或大或小的回报,更不是为了那些虚名。
只有他想做,只是他愿意做。
林月初眼神从远处的漆黑转至凌澜面无表情的脸。
也许是距离过近,林月初反而轻易地看见对方眼尾细细的皱纹——原来,岁月并不是没有在凌澜身上留下痕迹,只是平常离凌澜太远,几乎没有人发现,当然也没有人在意。
“恩公愿意出手相助,是我的福分。”
“只是恩公,我还有一事不解,”林月初话锋一转,“我真的很像恩公您的徒弟吗?”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人,那个女人……眉尾也有一颗痣。”
话毕,林月初转过脸,刻意看了身旁的凌澜一眼。
林月初是故意挑起话题的。他清楚,这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再不解决,或许再也没有机会。
凌澜没有开口,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林月初却发觉,与平时骄纵不可一世的凌澜相比,此时的他脸色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变化着,似乎在一瞬间变得苍老。
他依旧站在原地,可林月初却觉得他下一秒就要逃跑。
地上的黑影被拉得畸形,凌澜垂下眼,不知在思量什么。
凌澜明明闭嘴不言,但林月初也已了然。
与其他梦境相比,这个梦算不得怪诞,也算不上令人恐惧,甚至从始至终,梦境都不以他为主。
可正因如此,林月初才觉得此梦似乎在指引他去发掘些什么。或许在那片刺眼的白光后,掩盖着什么秘密,而掌握这个秘密的,或许正是眼前的凌澜。
于是林月初收回目光,自顾自继续:
“那个女人还有个孩子,名叫‘离儿’。”
听见林月初提起离儿,凌澜倏地抬起眼,他的瞳孔有一瞬的震颤,但仅仅也只有一瞬,凌澜又恢复了平静。
凌澜异常的反应被林月初全盘照收,在听到“离儿”二字时,对方的第一反应不是迷茫,而是未加掩饰的震惊。
林月初清楚,在面对他时,凌澜防御心并不强。可为什么不强?是否与梦里二人有关?林月初自私地想一探究竟。他故作镇定,心里却也七上八下。
林月初没忘了凌澜骄傲任性的性格,也知不该随意窥探他人隐私。可他却无法忽略自己心里的迷雾——他想借助凌澜这双大手,拨开心里的迷雾。
“离儿的母亲,可是您的徒弟?”林月初委婉又直白地开口。
“我的徒弟,曾是奉天派掌门的师兄,他名苏舷行。”
在林月初的步步紧逼下,凌澜像一个主动上缴武器的士兵,有些颓然,也不反抗。
苏舷行,师兄……林月初心下一凛,凌澜短短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您是否认识离儿?”
林月初依旧执着,他下意识去寻凌澜的眼,那比话语还有力。
明灭的烛火下,两人四目相对。林月初寻到了凌澜的眼——一双随着摇曳烛光忽明忽暗的眼,一双看过世间万千而饱含风霜的眼。
光线实在太暗了,又或是林月初的目光实在过于诚恳,那个熟悉的身影才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有那么一瞬,凌澜想。
“离儿,是我徒儿的孩子。”
“我的徒儿与他的伴侣,早在正邪大战时离了世。”
去世了?林月初藏在袖中的双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紧盯凌澜。
凌澜只是淡淡讲述着这些早就被翻篇的陈年旧事,他没有流泪,甚至连眼尾都没有丝毫的下垂,可林月初就是能感受到对方无尽的悲伤。
布满伤痕的回忆被轻而易举地揭开,林月初下意识想安慰凌澜,可他张了张嘴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当我从北极之地回来时,我身旁就只剩下我徒弟的佩剑。”
林月初知道对方说的正是悬挂在客房墙上的那把佩剑。可令他彻底无法平静的是,凌澜得知苏舷行一家死去的时间——正是他被众人拖下神坛之时。
一时间,林月初心里百感交集,像是被人用锥子狠狠凿在心上。
而持锥之人,就是他自己。
林月初又记起那个梦,记起那个女人悲戚的呼唤。
难怪,难怪江暮生久久未能请动的凌澜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主动打开篱笆门。难怪林月初总觉得凌澜对他总比他人多出些许包容。
原来,他真是借了故人之光。
林月初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木屋,明明目的都已达到,可他心里依旧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江暮生见林月初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吓得从床边一跃而起,三步并两步地走到林月初身旁。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在江暮生的关怀下,林月初无力地摇了摇头,“江暮生,我,好像做错事了。”
既然林月初身上的毒已解,凌澜便以不便久留为由将二人请离木屋。
在走之前,林月初和江暮生又再次向凌澜郑重道谢。
凌澜坐在藤椅上,手里搂着瞪着大眼的金珠,一言不发地看着林月初。
林月初俯身下跪,为他的救命恩人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恩公的大恩大德,小辈会一辈子铭记在心。若有朝一日恩公有需要小辈的地方,小辈必尽心竭力”
林月初与江暮生走了,木屋里,依旧剩下一张常年无人落坐的竹藤椅。
直到二人踏出小院的篱笆门,凌澜才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
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而江林二人的身影也早已隐于黑夜,可凌澜的眼神依旧投向二人离去的方向。
金珠耐不住性子,挣扎着从凌澜手里跳下。凌澜像是无所察觉般,久久伫立在窗前。
噬魂草的毒虽解,但林月初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此时也不宜赶路,江暮生劝着林月初在奉天派多留些时日。
“行吧,那我也得知会尊月楼一声啊,免得他们为我担心。”林月初笑着将手上的信封递给江暮生。
早在初到奉天派时,林月初就急匆匆地嘱咐江暮生一定要想方设法告知尊月初,让他们不必大动干戈。
而现在,林月初身上的毒已解,加上有他亲笔提信,想必尊月楼也能放下心来。
江暮生点头答道:“你放心,我傍晚就下山一趟。”
林月初了然,寄给尊月初的信自然要绕开奉天派。
江暮生将信收好,走近书架。
先前在一次交谈中,江暮生无意间得知,早在尊月楼时,林月初早就书读过此书架上的大部分书。
既然林月初有意要在此多留几日,自己也无法时时陪着他,倒不如趁着此次下山,再替林月初寻个几本,好让他在闲暇时打发时间。
江暮生正想着,余光却无意间瞥到门外一个躲闪的黑影。
“是谁?”江暮生拧起脸,快步走向门外。
林月初在江暮生质问声中抬起了头,不多时,他便看见江暮生拉着鬼鬼祟祟的叶鹿灵进门。
“来都来了,为什么躲躲藏藏?”江暮生不解问道。
叶鹿灵将手反搭在脖颈上,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心里还记着昨日一事呢。
“林兄,听说你的毒解啦!现在感觉可好?”叶鹿灵躲避着江暮生,一脸殷勤地靠近林月初。
林月初微微一笑:“好多了。”
“那就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叶鹿灵讪笑道,“你知道吗,何月师姐也回来啦!”
她这话分明是说给江暮生听的,林月初虽疑惑却也不戳破。
“是村里事情结束了吗?”
叶鹿灵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但我听师父说,血影宫要变天了。”
“怎么回事?”
江暮生忍不住靠近追问。
叶鹿灵这才往下道:“绛死了,听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简而言之,是血影宫自己内部出了问题。掌门怕出什么变故,便让师姐赶了回来。”
“怎么反而是血影宫自己人咬起来了?”
江暮生一脸不可置信,自从他与林月初回尊月楼后,便彻底将村庄一事放手。才半月有余,这局面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林月初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他隐约记得江暮生曾提过,血影宫宫主是个年纪轻轻却又武功高强的少年。
“我也是刚得知消息,总之等师姐来了再仔细问问吧。”
叶鹿灵悄悄瞄了江暮生一眼,“既然林兄已经无碍,消息我也带到,那我就先走啦。”
话毕,叶鹿灵像只小兔般轻巧地躲过江暮生,从一旁闪过。
江暮生看着叶鹿灵离去的背影,一脸无奈。
叶鹿灵带来的消息的确令人震惊,但比起延续刚刚的话题,林月初更好奇江暮生与叶鹿灵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因为一封信,她骂我不要脸,”江暮生将苦水倾倒,“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偷看,我只是误打误撞猜到是谁给她写信。”
见林月初单手支着脑袋,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江暮生想了想,又补充道:
“那人是在武林大会与鹿灵相识的,明明在台上二人还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呢。”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在江暮生愁眉苦脸中,林月初歪了歪脑袋,回答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