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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杜康解忧 ...


  •   江父江母的墓碑立于平缓的山腰处,此处地势较高,但放眼望去,却能一览天高地阔。

      林月初陪着江暮生除完草,又向对方讨要了些纸钱,学着江暮生的模样将纸钱一点一点压在墓碑周围,林月初一边做着,一边还用余光偷偷瞟着江暮生。

      这是林月初第一次上坟,说来可笑,他自知三岁双亲丧生,却从未到他们坟前磕个响头。说他凉薄是真,说他糊涂也不假。林月初甚至连自己出生何处,家在何方都不知。
      如今,听见江暮生在坟前的絮絮叨叨,他竟也悲从中来。

      又见那墓碑上刻着显考江公与显姚江门张氏——江暮生爹娘是合葬。林月初垂眸,想必江父江母生前必是情比金坚,死后才会同葬一处。

      江暮生依旧在坟前念叨,但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林月初原以为他会在坟前大哭一场,再说些什么孩儿不孝,未能光耀门楣之类的话,但江暮生却是出奇的平静,连离开奉天派之事都只用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过。

      林月初一阵恍惚——江暮生蹲坐在坟前,面对着冰冷的墓碑,却好似真同双亲团聚,从容地分享着近来之事。
      这是好事吗?林月初抿紧嘴,心绪万千。自从离开奉天派后,江暮生便绝口也不提奉天派之事,情绪也无明显起伏,无论何时,都是平静淡然。

      暴雨来临前总是诡异的平静。林月初明白,江暮生一直压制着内心的悲痛。如若放任不管,或许有一天,这一直隐忍的情绪便会如茶壶中沸腾的水般滚烫溢出。
      覆水难收,他绝不能看到江暮生面临如此情形。

      “这是我的朋友,”在林月初沉思之际,江暮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对方的目光直勾勾地聚集在他身上,那神色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林月初没有回话,而是缓缓行至江父江母坟前。
      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在江暮生略带诧异地眼神下,林月初真挚又庄重地开口:

      “伯父伯母在上,暮生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此生我愿倾尽所有,换江暮生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话毕,林月初又重重磕了个响头。

      江暮生从未想过林月初会说出如此之话,况且是在他双亲坟前。

      平心而论,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当有个人当着你的面说愿意为你倾尽一切时,无论此话再缥缈虚无,也难免有所动容。
      更何况,此人是林月初,此话是从他口里吐出。江暮生莫名觉得,因为是林月初,所以此话才如此沉重。

      在脸色几度转变后,江暮生心情复杂道:
      “我们回去吧。”

      等会回到家,江暮生又一头扎入了厨房,开始忙碌起来。林月初几次欲出手相助,对方都义正辞严地拒绝。

      奈何林月初过于执拗,在三番两次的纠缠下,江暮生无可奈何地将一碟小菜递给林月初。
      “那你能帮拿去给容奶奶吗?”江暮生的表情带着些不确定,“就说是我们请她尝尝手艺。”

      林月初不满江暮生的不信任,一口应下后,林月初询问起了奶奶的地址。

      “方才我们经过之处,院里围着一棵光秃秃的老树,全村仅有一家。”

      江暮生说得不错,那棵光秃秃的枯树是个很好的指路标。当林月初提着篮子行至院外时,容奶奶正佝偻着腰、背朝天地喂着被圈养在院里的几只鸡鸭。
      林月初学着江暮生的模样呼唤了几声,容奶奶这才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向院外。

      “是暮生?”

      “是月初。”

      “月初啊!”听见来人是林月初,奶奶似乎更高兴了些,“等着哈,我给你开门。”

      开了院门,奶奶又邀着林月初入屋。
      “外头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奶奶对林月初说着,随后又朝屋里吆喝,“老头子,别喝了,你看看这是谁?”

      从屋里传来一声慵懒嘶哑的应答声,直至林月初入了屋,对方才慢吞吞地起身。

      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酒味。

      “这是暮生朋友,”奶奶笑着拉过林月初的手,一脸骄傲自豪,“暮生真是好福气,交到这么个俊俏懂事的朋友。”

      林月初以笑回应,而后将手里的提篮交给奶奶。奶奶十分自然地推开盖子,将小菜放置在桌上。

      “这好,拿来当下酒菜,”容爷爷哈哈笑着,“我去拿杯子,你陪我喝一壶。”

      林月初以不善饮酒为由推辞着。

      “诶,”爷爷像是十分不满,“俗话说,一杯解千愁,酒可是好东西,关键这还是自家的桃花酿!”

      “什么愁不愁的,尽胡说八道。”奶奶呵斥着这个贪杯的老头,转身却看见对桌上那壶桃花酿久久凝视的林月初。

      奶奶心下了然:
      “我去给你打一壶,让你回去尝尝。”

      按理说,林月初本应拒绝,他与江暮生二人都不善酒力,这壶桃花酿落在他们手里算是暴殄天物。但是,在听到那句“一杯解千愁”时,林月初竟魔怔般的移不开眼。

      在从奶奶手里接过那壶桃花酿时,林月初下意识掏出银子。

      眼见林月初出手如此阔绰,奶奶诧异了许久。可她并不将银子收入囊中,而是摇了摇头:
      “酒可买得,情谊却买不得。”

      “酒可买得……”江暮生呢喃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壶散发着甜甜酒香的桃花酿。

      “你不是不饮酒吗?”

      林月初放下酒杯,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般苦涩一笑,“我的确是很少饮酒。”

      江暮生抬眸注视着林月初,一言不发。可手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江暮生对酒的印象只停留在八岁之前,那时爹娘从田里劳作回来,晚上也会添杯,江暮生还会偷偷添上两口。
      如今,他离了奉天派,倒是没什么禁忌。

      “这酒倒是不浓。”甜腻的桃花混合酒香在唇齿间绽开,江暮生对着空空的酒杯嘀咕着。

      林月初又很快给对方满上,嘴里有意无意地念叨:
      “容爷爷说,酒可是好东西,能解千愁。”

      松了握着酒杯的指尖,江暮生挑眉看着眼前脸颊已染上绯红的林月初,漫不经心道:
      “能有何愁?”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既然事不顺心,如何无愁?”

      “这话倒不像你。”

      在江暮生面前,林月初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之时。就算是身中剧毒,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也能谈笑风生。江暮生明白,林月初这是醉了。

      “别喝了。”江暮生想收起林月初的酒杯,不料林月初却将那杯捏得死紧。

      又是一杯下肚。

      “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林月初眼眸已经蒙上一层薄雾,“尊月楼并无禁酒令,可我却因贪杯被师父罚着面壁思过。”

      “你并不会喝酒,”江暮生中肯道,“又为何为难自己?”

      酒杯被用力一置,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林月初有些愠怒道:“因为怨恨……”

      江暮生心里同样一震——这是林月初过往。带着一丝窥探,他颤抖着声音开口,“怨恨谁?”
      明明是他主动挑起的话题,可这时林月初反而不开口了,伸手还欲倒酒,却被另一只手阻止。

      林月初茫然地抬起头,只听对面人腆着脸道:
      “别喝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怨恨谁。”

      空落落地收回手,醉酒的林月初像个局促不安的小孩,无助又渴望地看着江暮生。

      良久,这个半醉半醒的人终于开口:
      “江暮生,你别怪我。”

      江暮生好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倒是你,明天起来可别怪自己管不住嘴。”

      “不是,”林月初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对不起……”
      酒精阻断了林月初的思考,却也让他一言一行遵守最真诚的心。

      林月初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无耻又可恨的人。亲手毁了江暮生的前程,却还厚颜无耻地渴求对方放下过往,同他一起心连着心。

      话到此处,江暮生也不得不明白。
      被赶出奉天派,他比谁都痛苦。那里承载了他的最好的年华与最崇高的梦想,叫他怎能轻易放下?

      愁也好,悲也罢,可到底有没有怨恨,江暮生却说不清。这一切好像都与林月初有关,却又与他无关。
      毕竟林月初从来没有拿着剑架他脖子上逼迫他将花红献出,将对方从尊月楼掳出的也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他能怨谁呢?不过是怨自己罢了。

      将手轻轻覆上林月初的,江暮生放缓了语气:“我才要说对不起,这两日是我不对,我心情不好,一不小心伤了你。”

      林月初哭得更大声了,原本只是默默红着眼眶流泪,现在则是放纵地嚎啕大哭,模样那么可怜,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痛苦全都发泄完毕。

      江暮生手足无措地翻出帕子,毫不避讳地替林月初轻拭眼泪。
      当帕子覆上林月初湿润的、颤抖的睫毛,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江暮生心底油然而生,那么酸涩又那么甜蜜。

      饮了酒又大哭一场的林月初已经昏沉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可他却还撑着,用最炙热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心。

      就在江暮生起身欲走之际,身后一股莫大的力量带得他踉跄一下。江暮生回过头,只见林月初那茫然又纠缠的眼神正死死落在他身上。

      “我去把桌子收拾一下。”

      江暮生轻轻推了推林月初拽着他衣角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越攀越上,直至落在他的腰际。
      越挣脱,腰上的力量越加重,江暮生几近无奈地放弃挣扎。

      可林月初失了理智,也失了分寸。贪婪的,无耻的,距离江暮生越来越近。
      薄薄的眼皮,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林月初的目光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最后落在那一抹红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柔软触碰柔软,炽热遇到炽热。

      有什么东西还在迅速膨胀,堵在心里也堵在喉头,叫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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