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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赛十一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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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许近知这样说,李明夷反问道:“既然是长丰百姓都知道的事,为何县丞独独认为文县尹是被人杀害的?”
这是试探。
许近知长叹一口气:“昔年武宗平南地,设长丰,是望此处物阜民丰,长治久安。长丰从来不是某个人的长丰,恕老夫只能言尽于此。”
说完,他起身朝李明夷行礼:“夜已深,县尹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李明夷也站起回礼,注视着许近知远去,慢慢皱起眉头。
翌日清晨,县衙敛房外,李明夷和司骐到的时候,一身男装的林九歌背着药箱正在廊下等着。
“林娘子,过早了吗?”李明夷问候道,身后的司骐正在啃饼,闻起来像是红薯味的。林九歌疑惑:“过早?”
“南地方言,用早膳的意思。”李明夷解释道,林九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是去早市,掌柜问我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咱们直接开始吧。”林九歌拍了拍药箱,司骐叼着饼,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林九歌拦住他道:“司郎君,建议你先把饼吃完再开门。”
司骐瞪大眼,拿出嘴里的饼:“小娘子别看不起人,当年我可是跟着郎君一起去过战——”李明夷伸手接过钥匙顺势拧开锁:“林娘子是好心,我来开吧。”
门一开,腐臭味夹着潮气扑面而来,李明夷连忙蒙住口鼻,但还是有想吐的感觉。林九歌已经戴上自制的面罩,后面的司骐立马转身呕吐起来。
林九歌从药箱里拿出两片生姜:“请二位将姜片含在嘴中,南地湿热,尸首腐烂的快。”
敛房内,最左边的木床上放着人的残肢断骸,正是前日在关山里发现的尸骸。
林九歌打开药箱,铺开验尸要用的工具。李明夷一看,不禁怀疑起来,林九歌真的是新手吗,工具齐全,看这架势像是干了十几年的老仵作。
她环顾四周,屋里就只有李明夷,司骐还在外面吐:“得麻烦县尹记一下验尸格录了。”
李明夷点头,他实在没办法张嘴。
林九歌随即拿起其中一块:“根据残留骨头可判断,这确实是人的尸首。皮肤粗糙,骨头较粗,盆骨宽大,推测是男子,年纪大概在三十五上下。”
“看这断口,呈撕裂状,确是被野兽撕咬过。但是,看伤口附近的皮肤和出血,他似乎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咬的。”
死后被抛尸野外?
李明夷写下这个推测给林九歌看,林九歌点头:“十有八九。”
“有何能辨认的体貌特征?”李明夷写道。
林九歌仔细翻察,用湿棉擦了擦几处地方:“这里,应该是左边肩膀处,有一颗黑痣。还不小。”
李明夷点头,记下特征,准备待会儿写在认尸启示里。
等二人验完出来,见司骐远远坐在廊下发呆,手里捏着半张饼,有些虚脱。他看见李明夷和林九歌,摇摇晃晃站起来。李明夷压了压手让他先坐在那儿。林九歌递给他一个布袋,指了指嘴巴。
“林娘子,某有一疑问,不知娘子能否解惑?”李明夷吐出嘴里的姜片便问道。林九歌解下面罩:“县尹请说。”
“被吊死之人和自缢之人能否从尸首上分辨?”
“当然可以。”林九歌肯定道,她背上药箱解释道:“无论是从脖颈处的绳痕还是尸斑分布都可以辨认出来的。”
李明夷接着问道:“倘若死了有一段时间呢,也能辨认吗?”
“这个······”林九歌想了想:“得看腐烂程度,如果是埋在此处的,可能有点困难。”
“为何?”李明夷奇道,他想的正是已经下葬的人。林九歌回道:“南地土和北地土不一样,南地土腐蚀性强,尸首不易保存。同样的时间,南地的可能已经变成白骨,北地或许还能分辨。”
此话一出,李明夷心下一沉。文县尹下葬已经有一段时日,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过尸首探查出死因。林九歌看他有些失落,安慰道:“若是冬日下葬,现下也许还可辨认。”
那就还有可能,探查文县尹死因重新有了希望,李明夷朝她一拜:“谢林娘子解惑,今日或明日可能还得麻烦林娘子。”
“应该的,县尹客气。现下若无事,我便去支摊了,县尹若有活儿,到九命摊唤我便是。”
林九歌向他告别,末了回身补充道:“今日十五,我在西市摆摊。”
长丰县南,一早被李明夷派出去的小吏们正在打听附近失踪的人。
“首先排查农户、猎户等经常出入关山之人,其次是从前日夜里就未归的人。你们先从离关山最近的城南开始询问,两人一组,每组负责的区域已经划分好,你们每组带上地图,挨家挨户询问。如果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将县衙找人的消息散出去,但不要提到老虎吃人之事。”
“务必记下失踪之人的详细特征:男女、年龄、体型和特征,包括家中情况。”
临行前李明夷的交待犹在耳边,陈二和许四是一组,二人主要在南湖附近打听。陈二是县衙老人,见问了几人没有收获,干脆一屁股坐在树下休息。许四还想找个人再问问被他拉了过来:“快歇歇,也不知道县尹的法子有没有用,我们在这里转悠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寅卯来。”
许四坐下来研究手里的地图,地图上用朱笔圈出他二人负责的区域。许四心想,这长丰城虽不大,但县尹到这里不过两天,莫不是昨日连夜思量出来的法子。
“若真是老虎吃人,为何不让大家伙知道,万一这老虎又出来伤人怎么办?”他问出心中的疑惑。陈二一副了然模样:“可别说啊,长丰都多少年没有老虎吃人的事,必是得太一神庇佑的结果。这新任县尹一到,就出了这种事,若是传的满城皆知,恐是太一神对这新任县尹有什么不满呢。”
许四想想觉得挺有道理,神威不可测,过几天就是飨神宴,到时候就能知晓神的意思了。上一任县尹不就被降下神罚,还差点被火祭,尸骨无存,实在是惨。
处理完县衙事务,李明夷见日头高悬,便问了西市位置,决定和司骐去西市看看。
许近知昨夜透露了壶中君的行踪,今日就是十五,他得空便想着许近知的话,准备去西市碰碰运气。
祖父难得的请求,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促使他来南地的原因,也包括寻一寻这位壶中君。据祖父所言,此人擅识楚文,且酿得一手好酒,自称壶中君。若许近知所言非虚,想必是位年轻的郎君,倒更勾起他的兴趣。
二人一路走到西市,发现这里竟是另一番天地。
人头攒动,叫嚷声不断,道路两边尽是贩卖各种东西的摊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郎君,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之地还有如此繁华集市,倒是有几分玉京西市的味道了。”司骐一边走一边咋舌。
李明夷边走边停下来查看贩卖之物:“长丰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虽远离京都,却是南地重镇。虽没有中原和江南繁盛,却断不会是你所说的穷乡僻壤。”
司骐受教:“郎君说的对,咱还是得多出来走走,多见识见识。”
西市来往之人摩肩接踵,李明夷目接不暇,心想许近知所说的“黑白双煞绕身者”到底是谁,听起来有些玄。
两人逛了大半条街,依旧一无所获。
“郎君,这不是玉京贵人们去年最爱玩的六合棋吗?嚯,竟是骨头制的,听说国公府都是玩玉的。”司骐拿起旁边摊上的棋子纳罕道,没想到六合棋在这里卖的种类还挺多的。
李明夷也仔细看了看棋子,状似无意问起:“你去过国公府啊?”
“没有!当然没有!听说!听说嘛!”司骐连连否认,他真想给方才的自己一嘴巴,怎么就给说漏嘴了,要知道国公府里那位,郎君恨不能绕着走。
摊主大概意识到二人来自外地,主动介绍道:“二位有所不知,六合棋本就源于楚。楚人重巫鬼好淫祀,六合棋也被称为六合棋占,既是棋又是卦。用骨头制成的棋子,是占卜的最佳之物。在我们这里,老少皆会。”
“占卜?这棋子还能算命啊。”司骐有些不信,他摸了摸这张棋,一面米白,一面被涂黑,入手生凉,仔细看是有小孔的。
摊主道:“当然,郎君若不信,可试一试。这幅是猪骨制的,已是上乘之选。若郎君要,可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道。
司骐吓一跳:“五两?你也太黑了吧!”说完就要拉着李明夷走。摊主慌了,直接拉住他:“不是不是,是五百文!”
“要了。”说话的是李明夷,他直接拿出一贯钱:“不用找了。”
摊主立马恭敬的将棋盒递上:“多谢郎君,郎君慢走,下次再来。”
司骐无奈,他们郎君向来对钱没数,只好伸手准备接过棋盒,谁料李明夷自己接了过去,随即打开盒子把玩起来。
“六合棋,一黑一白,莫非暗合阴阳。看来南地自古重巫鬼淫祀,迷信之风尤甚······”
忽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李明夷失去重心,手里的棋子和盒子立马飞了出去,哗啦啦散落一地。
司骐大喊:“让让!别踩别踩!诶!”
李明夷眼见一颗棋子飞到了路边,立马追上去,刚准备蹲下来,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喵——”
棋子竟被一只花猫叼走了!
见状,李明夷拔腿就追了上去,身形同猫一样敏捷,穿过人群,挤过小巷。小花猫叼着棋,一跃而上矮墙,回头看了李明夷一眼,他刚动,猫就跳上旁边的大树。
那是一棵开满花的老梨树,远看像一蓬白云。
此时的李明夷顾不上欣赏美景,他运气飞身上了矮墙,坐在墙头同树上的花猫谈判:“喵喵,你嘴里的不好吃,我这里有块小鱼饼你一定喜欢,来。”他说着将手伸进怀里,好像里面真有吃的。
花猫见状,以为他要掏什么利器来,吓得直接往更高处爬去。见谈判破裂,李明夷叹口气挽起袖子正准备上树,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只见花猫弓起身,浑身毛都炸起,嘴里的棋子“啪”掉到了地上。
好机会!
李明夷起身跳下矮墙,捡起地上的棋子,质量真不赖,这么高摔下来还是完整的。他擦擦棋子上的土,正预备收进怀里。
“呜——呜——”
耳边传来动物低吼,李明夷才发现不远处立着一只大黑狗。龇牙外露,这是对他的警告。李明夷盯着黑狗,捏紧手里的棋子,看来还是得牺牲它一下了。
“五筒,回来。”
有人从拐角处走出来,只迈出半个身子。李明夷抬眼,只看清是位郎君,身量不高。郎君身后似乎有人叫住了他,那郎君便停下脚步。
“赛十一郎!”
黑狗收起尖牙蹲坐原地,摇起尾巴,李明夷慢慢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