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chapter 101 何以报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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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怀疑，对自己的厌恶，深夜的思索哭泣，终于在孟桉然听见这一句话时爆发了。
她艰难的想把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咽下去，可牙关打颤，十指指甲嵌入掌心，她感受到的只有窒息。
甚至不知这一生的痛苦要从何处说起。
太小太小，她的记忆初始，并不来源于母亲的拥抱和父亲的后背，甚至不是一个勉强融洽的家庭。
是白眼和明里暗里的嫌弃。
母亲的仇恨从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里射出，刀子一样一把一把钉在她身上，语言的用力和动作的蛮横像巴不得伸出十双手将她撕烂，让她不要再出现在这个家里引起父亲的暴怒，爷爷的斥责，乡村邻里的碎语。
甚至有时妈妈被打后会跪在地上求她，披散着一头凌乱的头发，面部充血，嘴角青紫，身体蜷缩，动作毫无绪法，慌张的跪在床下给她磕头，求她去死，求她不要再活，求她放过她，放过这一家。
她激动，强烈的诉说一些那时她并不能完全听懂，却极其恐惧的东西，她坐在床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她想要尖叫，想要逃离，最终却只能茫然的看着那个在下面疯狂摇头的女人。
房间里始终昏黑一片，不见天日，水泥地板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泥浆，断腿的板凳堆在角落，旧损的木衣柜斜斜靠在墙上，落满灰尘的吊扇无力的转动，天花板上掉下几块厚厚的墙皮，空气里积攒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
喧闹悲愤祈求的声音一起挤进她的耳朵里，潮水一样避无可避的淹没她，无法呼吸。
再然后那个面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狰狞的人会微笑着看她，带着她的手握住一把长长的水果刀，教她在脖颈间或者心脏间比划，用她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引导她杀死自己。
她瑟缩着想往后退，却又迷恋极了那个看起来如此正常，像其她妈妈一样，会柔着声音说话，哄她的模样，可那种无动于衷如此逼疯了她的母亲，以至于后来她会恨到在下一次这样的场景重现时，真的拿到刺进她的左胸膛。
后来虽然没死，那条刀伤却永远留在了她的胸膛，不再随着她的长大而消失或变淡，以至于某些东西也跟着那把刀一起刺进了她心上，成了无法疗愈的旧疾。
睡不着的晚上她会抚摸着那块疤，甚至用手指去扣，好像将它再一次弄到皮开肉绽，有些东西就会从伤口里流出，她就可以忘记一些什么，也可以不再思索。
后来年龄稍涨，父亲随时踹过来的脚，凌厉的巴掌，爷爷的冷眼旁观，母亲眼里的大快人心就永远落在了她的视网膜上，她几近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苦，又一次遂了所有人的愿，从窗户外跳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还活着，意料之中的，家庭里成倍增长的仇恨。
后来这一切终于在父母忍无可忍将她抛弃后结束了。
她流落到了外婆家，由外婆抚养长大，那个和母亲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总是抚摸过她的头，告诉她，“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好了。”
一遍又一遍的长大就好了，在她心里滋生了活着的欲望，可某些东西并没有因为长大就好了。
没有得到妥善解决的伤口溃烂的越发厉害，扩散至骨髓深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初中的某一天，她回到外婆家，路上窜出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那样莫名其妙的问她，“你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听到这一句话时，她最先感受到的竟然是厌恶和恶心。
不是爱和想念，竟然是恶心。
怎么会这么想呢？怎么能这么想呢？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落荒而逃。
那晚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责问自己怎么可以不爱父母，怎么可以怪罪她们。
她告诉自己，母亲不容易，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环境下，社会舆论如此的氛围中，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没有嫁入一个好的家庭，反而因为自己的出生，承受了更多不必要的苦，所以你怎么可以恨她呢？
她告诉自己，父亲只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男孩，所以心有不甘，怨恨太正常，她既然占了弟弟的胎位出生，就不该再奢求些什么。
她告诉自己，爷爷只是无法接受儿子没有男孩传宗接代，这不是他的错误，她无法传宗接代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她强行为他们的罪责开脱。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成长过程中那些背地里“没妈要的孩子”的议论，也在所有事情里独当一面，因为无人可靠所以自强自理，所以奋发图强，一次次摔跤又一次次强迫自己不准哭不准怪罪任何人，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越走越远，直到外婆也离开，她真真正正的孤苦无依了。
被舅舅捡回家收养，她谨小慎微的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读书时间住在学校，不读书就申请住在宿舍，尽量不去打扰舅舅一家人，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能逃脱掉一些东西。
所谓亲戚一遍遍提及父母是爱你的，都过去了，试着联系他们吧，段肖的骚扰和那些刺耳的话语一遍遍提醒着她那些从未从生命中离开的东西。
终于，她再也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怨恨了。
她一边深恶痛绝的恨着父母，恨着这个世界，一边憎恨自己，在父母很爱你，而你竟然狠他们中，责问自己怎么如此歹毒，如此恶心。
精疲力尽。
以至于诗久夏和她说起这些时，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如此痛不堪忍。
她听到了太多太多要原谅他们的话，所以她一次次躺在床上究问自己是不是太矫情，究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大度原谅和接受，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时，她都异常希望自己死去。
明明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却强行给自己灌输父母爱她的理念，她不愿意接受父母不爱她的事实。
她在为自己讨厌父母，脱离社会正确的道德观而厌弃自己。
这个社会欺骗了她，在父母身为关系中的绝对掌控者时，他们制作出了完全不对等的，关于爱的定义。
打是爱，骂是爱，严厉是爱，即使感受到痛苦，也是爱。
她不知道某些道德观念在某些场景下是失之偏颇的，不知道其实自己并不需要去思考他们有怎样的苦衷，怎样的过去，因为那些与你无关。
诗久夏的话就像在问她：“你为他们找了托词，那你呢？”
“你的爱，感受和痛苦，就全然不重要了吗”
又告诉她：你一定要把他们的错误当成爱你的证明，会让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远分不清爱和伤害。
如果每一个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都在兴头上时说爱你，却在想要抛弃你时，将私念强行美化为希望你过的更好，那你终其一生都会陷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里。
其实你知道爱是什么样，世界上所有人也都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善良和社会观念长久灌输的思想和你真正感受到的痛苦，两种情绪纠缠不休，才让人异常疼痛。
不要陷入爱与不爱的漩涡，不必纠结自己又是否有违常理道德。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可以分开的。
生养之恩最后应以赡养为报酬，而体谅他们对自己犯的错，不在报酬之内。
用爱回馈得到的爱，用漠视回馈得到的痛苦。
眼泪急促砸落在裙子上，她这些天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似的，那些早已嚼碎后吞咽下去的石块在翻江倒海，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格外用力。
诗久夏只是在一旁看着。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事实就是这样难看且残酷，不如人意，可想要看清什么，放下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到底哭了多久，裙子上摆放的蛋糕，顶部和四周的动物奶油已经化掉，顺着盒子淌到裙子上，孟桉然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太阳已经爬到了她们上方的位置，曦光弥漫，薄薄的暖意洒在孟桉然和诗久夏身上，今天也是整个夏天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可这样的日子里，也适合放下一些东西，重新做一些决定，和自己站在一起，往前走。
浓浓的晒意洒在院子里，孟桉然终于哭累了，她从袋子里重新拿出一把新勺子，挖了一勺已经变成混合物的蛋糕送进嘴里，再抬头看向诗久夏时，是笑着的。
诗久夏也从板凳上起身，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五指相扣，右手轻轻将早已散落的头发挽到而后，掏出兜里的湿纸巾，擦干净她画画的脸，抵着她的额头。
最后一句话诗久夏说的很轻，缓缓落进耳朵时，孟桉然感受到了解脱。
她说，“你没有在他们那里得到爱，就不要给他们爱了。”
孟桉然盯着诗久夏的眼睛，相扣的手指轻轻挠了她一下，纯粹的扬起笑。
“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chapter 101 何以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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