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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chapter 106 我要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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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谢敬其实有个非常不错的童年。
回忆起过去,那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床头柜上总是有日期新鲜,开的漂亮的粉玫瑰,面对着电视机的茶桌上永远摆着切好的甘甜水果,卧室和衣帽间里飘散着一种令人熟悉和心安的玫瑰香,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前会把整个房里照的亮堂温馨,他坐在书桌前,继续看昨天还没翻看完的绘本和科幻小说。
六点半,他的爸爸会拎着公文包和一袋子A4纸回家询问他今晚想吃些什么,十几分钟后,妈妈也会背着电脑包回家,走到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回家的是谁。
袖口处熟悉的浅香和柔软暖和的掌心再好猜不过,可他仍会故作思考的停顿几秒,用带着疑惑的嗓音问,“是妈妈吗?”
然后那个声音会笑着揉他圆圆的脸蛋说,“宝贝真聪明,又猜对了。”
在某一天前,他记忆中的童年一直都是这个模样的。
可忘了是具体的那一天,妈妈从卧室出来后,脸上不再带着笑意,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此后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鲜花,水果,玫瑰香也一直都在,父母的关系貌似也和以前一样腻歪。
可他的生活也发生了些不同。
从没下过厨房的妈妈会在周六周日把他叫到厨房,教他怎么用电饭煲煮饭,米和水应该在那个范围内煮出来的米刚好,教他切菜不切到手的技巧,炒不同的菜步骤和顺序是怎样,煲汤要放些什么东西去腥,大概需要炖多久,什么样的菜好,什么样的菜不好。
等等等等。
那是他七岁,即将八岁的日子。某些东西在平静的掩盖下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席卷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母亲开始很少睡觉,很多夜里都会推辞掉外出聚会的请求,在他房间里,立起一张书桌,整日整日的学习,即使凌晨两点睁眼,也还能看见她俯身书写的背影。
她会念叨一些他听不懂的,不是英语,又不知像哪国语言的话,早起时在他房间里捏着一本厚厚的书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默背,房间里的纸页上满是各种连串的,根本看不懂的字。
终于,某一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依旧是一个大晴天,父亲外出不知去了哪里,这段时间里他总往外跑,和他说话也心不在焉的,母亲吃完饭后将他拉到了沙发边,很认真且确切的告诉他:
“我要走了。”
她如此坦诚布公,没有直接离开,也没有诉说自己有多么不舍或痛苦,没有痛苦流涕,声音里甚至没有留恋。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母亲说这句话的神情。
她穿着一件上次逛街时新买的驼色薄毛衣,白色宽松裤,头发扎着,垂在他幼时最常窝的右肩,发尾淡淡的黄,眼睛和以往一样平静,眼下由于长时间的熬夜有一团黑块,没有化妆,嘴唇因为换季有些干,耳钉是她最喜欢的那副黄金茉莉。
那句话太平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可她后面的一句话,却直接让他呆在了原地。
她说,“你父亲背着我在外面赌.博,很快这个家就会被法院收走。”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那些东西已经被她攥热了,柔软的手再拂过他的眼睛时,已经是告别。
“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十万,务必好好保存,不要让你爸爸发现。”
摊开折好的纸条,上面是中性笔写的一长串字,他怔怔看着那些字,听面前人说,“这是我的新地址,想我就去银行取钱,打车来找我。”
后来的话他记得尤其清楚,她握着他的手叮嘱,“我的住址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要告诉你爸爸,他不敢报警,任何人问你有关我的事,你都别说。”
她又说了些其它的,不过那些话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模糊了,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他记得最后一段话。
“我没法带着你走,你读书需要户口本,我离不了婚,也拿不到你的抚养权,以后你需要的所有钱我都会打到卡里,也会约你见面,你不要哭,每天好好吃饭,高中考远一点,离开这里,离开你爸,我会悄悄跟着你,去你在的城市,不要害怕。”
那些话说完,她回卧室里拎着手提包走了,出门前和他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等他再打开门时,已经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温文尔雅的父亲发了疯一样的在家里打砸,他藏好了卡和纸条,任由任何人怎样询问,他都一字不说,家里的房子被一群又一群人涌进来喷漆掀东西,不久后是法院一张又一张的传票,再后来房子也没了。
站在街头,看着暴怒的父亲,他忽然觉得母亲是那样可悲,竟然嫁了这样一个会伪装的男人,又庆幸。
——庆幸她受过教育,没有因为婚姻放弃事业,能反抗,能即使察觉并脱身,能因为自己有文化找到新的出路,而不是和他一起站在街头。
初中,她的母亲给了他一部手机,让他可以悄悄和她联系,高中来了应城后,也约了他见面,时不时会给他买些新衣服,带他吃饭,可他的父亲也跟着他来了这里。
他不得不减少手机上的联系,减少见面,减少一切有可能会让他发现她的活动。
再后来他就更少去母亲那儿了,有时会觉得亏欠,跨不进去那扇门,有时是怕,怕母亲恨他,见到他会想起那段失败的婚姻和曾经深爱过,却其实如此丑陋的男人。
也有时,只是单纯的开不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恐惧见到她。
盖着被子,谢敬竟然觉得冷,齿关打颤,“……离了婚她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那时还管不管他,爱不爱他,都由她自己选择。
“可以。”祝与青毫不拖泥带水的答应,“明天我来医院接你,你去和她商量,之后会有专业律师和她交接。”
“……谢谢。”谢敬嗫嚅着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谢敬打算避开这个话题,祝与青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步步紧追,又重新问了一遍。
“他现在有的是官司要吃,一时半会出不来,你有什么安排。”
有什么打算,能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去找个工地搬砖?开学住宿舍。”谢敬看着窗外开玩笑,“等我搬完回来和你们分享心得。”
祝与青没打算让他含糊过去,“不想麻烦她就把自己计划好。”
谢敬攥被子的手收紧,不说话了。
其它的好像就没有说的必要了,祝与青也没问其它谢敬不想提的废话,风风火火的来,又急匆匆的走,握上门把手打算离开的时候又忽然停住了脚。
“你的事谁我都没说,除了我也没谁知道,今天的话出了这个门,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谢敬,裴逢和斯郁,他们几个来照顾你也是自愿的,想回报他们就好好的。”
“咔嚓”一声,门又掩上了。
谢敬没开灯,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手已经因为过度用力失去知觉,脑子一团乱。
伸手从枕头后捞出那张银行卡和纸条,卡里的数字虽然一直在减,可有时他也会存些钱进去,再有三千块,卡里的钱就和她汇给他的钱一样了。
打开纸条,原本清晰度字迹已经因为长久的抚摸晕开墨迹,纸条也因为多次翻折,折线处隐隐有撕裂的痕迹。
谢敬最后看了一遍那张支撑着他走完整个迷茫,痛苦时期的纸条,折好,和银行卡一起放在枕头下,闭眼躺在了黑暗中。
赶着时间回到家,祝与青没急着先回卧室,转而看了眼对面的房间。
诗久夏和孟桉然坐在地毯上,嘴里咬着今晚新买的零食,正在看最近正红的电影。
挑完祝与青的床上用品,她们按照计划去了常去的服装店挑衣服,各个颜色和款式,乱七八糟的试了一大套,祝与青坐在外面陪着,有时会给些搭配思路,但不插手俩人的选择。
选好衣服后诗久夏带着孟桉然先走,祝与青付款留好地址才从店里出来。
三人一起去超市选吃的,祝与青推着购物车跟在旁边,任由俩人往里面放东西,这次也没管她买了些什么,让她硬是逮着孟桉然好挑了些零食和稀奇古怪没见过的糖。
出商场刚好九点,把她们送上车拍好车牌号,祝与青站在商场门外打了另一辆车,说自己有事,要去一趟其他地方。
诗久夏点头没问,带着孟桉然先回了家洗漱,没事做后又翻出投影仪找电影看。
卧室门忽然被敲响,手机也传来一声消息提醒,诗久夏看一眼时间,大概猜到了来人,和孟桉然打了声招呼,起身出去了。
“回来了?”诗久夏跨下台阶,看着院中的人。
“嗯。”祝与青点头,就着这动作挪开了视线,“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诗久夏今晚洗漱后只翻出来了一款到大腿三分之二处的长袖睡裙,没找到其它,便将就穿了这身,头发低挽,祝与青毫无防备,在她出卧室门时不经意扫到了她的腿,自觉失礼,耳朵在夜色里红了一片。
“没什么事,应该还是在家和桉然跳舞。”
“下午叫上观殊出一趟门吧,地址我发给你。”
祝与青没多解释,诗久夏便没问,点头,“行,留好我们坐车的时间。”
“好。”
祝与青没了想说的,指指她的卧室门,“回去吧,好休息。”
“你睡觉别压手臂和后背。”诗久夏应好,推开卧室门,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好好睡觉,别给猫喂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