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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她是谁?(二十) ...

  •   容鹿鸣直起身子,看了眼被鲜血浸透的袍角,叹了口气,“再给你一点时间,若终是不说,我便只能拿你子侄开刀。”

      她这样平静的表述却令他更惧。她原不是狠辣之人,今日的动作里,是有些恐吓的成份在的。而倘若是为了必为之事,她却可以不择手段。

      “师叔,何苦呢,天下大乱才热闹!有战乱才需良将,陛下必将更为倚重师叔,那些煊赫的战功和权势将蜂拥而来。乱局方显良相,容左相必将只手遮天,容家的功业定会愈加兴盛、代代无衰绝!”

      容鹿鸣退后一步,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又是这种眼神,他心里一抖,她如同是看着个陌生人。
      “那城池呢,百姓呢,无数人的生计和性命呢?换你一句热闹!”

      “你容家累世公卿,难道不图更进一步?”
      “我阿耶已屡次上表告老。战乱止息之日,若得活,我与哥哥即刻辞官,归隐山林。”

      “容鹿鸣,你是认真的!哈哈哈,真是荒谬,荒谬!你们容家明明可以站到那个位置上的,为什么要给萧家卖命!”

      “我教过你的,家国在肩”,容鹿鸣低声道,“既然道不同,那便不相为谋。”
      容小虎递上一块雪白的帕子,容鹿鸣细细擦着手上的血迹,“研墨。”她淡淡道。

      “是。”容小虎答。牢房东侧有个小书案,文房四宝俱全。

      “从前在弘文馆时,你曾问过我,容家到底有没有暗卫?我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我让你知道。”容鹿鸣提笔,手书信笺一封,亮给他看,继而折好,交给身旁的容小虎。

      “容鹿鸣!”

      “立即送出。”她对容小虎说。
      “师叔,我错了。”

      “我要知道,是哪位皇子?”信笺叠在容鹿鸣指间,容小虎恭敬俯身,接过便要走。

      “我说”,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只能说给你听。”
      容鹿鸣转身,抽过容小虎的短刀,走了过来,把刀刃压在手腕后。她的匕首还插在他腿上。

      “何必执刃,我都这样了?”
      “你花招太多,或者,为了结果你也不一定。”

      “自从与你殊途,我的夙愿之一,便是死在你剑下。”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的信立即就传出去。”

      他别过脸,吐出一个词,或者说是,一段短促的语音。只有容鹿鸣听懂了。

      见她面容平静,他抑住惊诧,“你猜到了,是吗?”
      容鹿鸣不置可否,蓦地抬手,猛击他后颈。他立时沉入黑暗之中。

      “阿则,来,搭把手。”容鹿鸣朝窄门处喊。
      萧正则疾步走来,心里犹不平静,却尽量不显露出来。
      “小虎,纱布。”小书案下藏着个药箱。

      “阿则,你也略懂医术,一会儿紧紧按住这个部位,我一将匕首拔出,你即刻用纱布紧紧包住伤口。”
      “是……若他突然醒了呢?”
      “敲晕。”
      “好。”萧正则看出,她这一刀虽插得深,却有意避开了那些筋脉。

      温热的血溢满萧正则指间。令他觉得是滚烫的,在他心上烙下一印。日后再怎样用阴毒的手段谋夺权势,他都不能忘记容鹿鸣今日说过的话——家国在肩。
      他一下子明白了,皇权更宏大的意义所在。

      为师侄处理罢伤口,容鹿鸣净手,于小书案上写下张药方,折好,交给萧正则。
      “此药一日一次。你即刻带他走,回大理寺,不必向太子辞行。”
      “是。”对她,萧正则向来言听计从。
      “别叫他死了”,容鹿鸣看着萧正则的眼睛说,“国有国法,倘用私刑杀之,政局必乱。”

      这些话,容鹿鸣说得真真假假。她其实在试探,看萧正则会如何行事。

      十日后,容鹿鸣收到萧正则手书,仅字一行:林某殁于大理寺牢房。
      二十日后,容鹿鸣决意与萧正则分袂。

      她既知道她师侄没死,也知道萧正则要开启夺嫡之路。她觉得心口疼,冷着饮了盏“酿百花”,加了半盏“百花酿”。

      未时,皇宫文华殿之中,金镶宝石朝冠耳炉中,白檀之香犹缭绕。日光熠熠镀玉阶,萧正则看了会窗外流云,又看向面前的幼弟萧正晞。他们二人之间,是容鹿鸣与容雅歌共书的那幅《出师表》。

      萧正晞说的那些坊间传闻,他都知道,他其实想得更深。
      百余年来,容家的女子,有的嫁入皇家、有的聘给贵宦。也有那么寥寥落落的几个,自立门户,却也做到了光耀族谱。
      容鹿鸣与她们相似却又不同。容止与容雅歌皆在尽力保护她、教养她。对她竟不像是对待家中庶女,倒像是要培养出个容雅歌那样的族中股肱。这有悖于常理,太不寻常。

      虽非直系血亲,容鹿鸣的嫡母萧郡主,却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爱宠的程度犹胜过静妃。
      萧正则私底下曾大不敬地怀疑过,自己与容鹿鸣或许是嫡亲的姐弟也不一定。但那又如何,他全不在意,只要能同她在一起,他愿意下十八层地狱。

      想到这里,萧正则心口微微发胀,是种迫不及待的向往,正饱胀着。
      “小九,这幅字朕先留下。你先回去吧,朕过几日再召你入宫。”
      “是。”萧正晞饮尽秘色瓷莲花盏中的热茶,他还挺喜欢皇嫂容鹿鸣挑选的这岩茶。接着起身行礼,还未走出文华殿,已经开始喊他的贴身侍卫:“流华,流华,回家啦。”

      萧正则笑着摇摇头,示意昙现过来,他要更衣。
      他换下柘黄龙袍,穿一身深青缂丝盘龙纹交领长袍,革带束腰,长身玉立。眼神柔和了下来,远远望去,若一位侯门嘉公子。
      昙现俯身,为他系上白玉蟠龙环佩。这本是先帝赐给容鹿鸣的,某次出征,容鹿鸣以为会是永诀,便笑着将这环佩赠与了他。自那以后,此物很少离身。

      昙现隐隐觉察出了,陛下在皇后面前,不常穿柘黄龙袍,似乎在尽力使自己不似一位帝王,只似她曾经的爱徒。

      照例是带了昙现一人,萧正则悄然去了凤仪宫,也不许宫人通传。
      不必有人带路,他准知道容鹿鸣在书斋。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栀子油润的叶子在澄光里投下好看的影。

      她必在作画,提笔的姿势也许算不得规整,倚着紫檀的书案,但笔下的画一定艳惊四座。

      萧正则入得书斋,容鹿鸣浑然不觉。她果然在画画。
      他一步步走进她,于她身后,见她在画十字海棠棂花窗外,悄悄探进来的一朵蔷薇,胭脂盒大小,珊瑚色的,煞是灵动可爱。

      萧正则瞧着她于玉版生宣之上勾画的轮廓,已见勃勃生机。却见她搁了笔,一手托腮,望着调色瓷盘里的缤纷发呆。
      他走到她身后了,闻着她好闻的气息,把双手轻轻按在她肩上。

      容鹿鸣并不惊讶。他踏进这里的那刻,她即发觉了。他身上染了馥郁柔软的白檀。
      除开南境战场的军机泄露,西戎之事,朝局之事……罢了,不去想它。这些时日,容鹿鸣过得其实还算惬意。

      如同走了很远的路,于此处停歇片刻。而她的爱徒萧正则亦总在她身旁。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她返京述职,他总想着法子来相府书斋见她。后来是天明之时,亦敢翻了相府的院墙。
      好在府中之人见怪不怪,任他随意。哪怕他不小心摔个跟头,他们也能忍住不笑。

      容鹿鸣也由他去了,只觉孩子大了管不住。府里厨子、花匠、各位把式,有时朝她问安时还会夸一句:“近日里,得见少将军的小徒弟,功夫见长呐。”
      哭笑不得,容鹿鸣想,他那是什么功夫?翻墙的功夫呗。

      有时萧正则正在月柏轩的书斋之内,给他师父容鹿鸣伺候笔墨。宫里或东宫来了传话的——他们多是悄然而至,各宫的主子都交代了,倘少将军在作画,则无需其恭迎行礼,言告知便是,勿要扰了少将军作画。

      这个时候,他们若是见着萧正则亦在此,委实不太妥当。容鹿鸣常是想也不想,径直将人推进衣橱,压到书案底下,塞到被褥之中捂好,也是有的。
      同样,萧正则突然出现于她身后、猛得在她耳边喊“师父”、突地按住她一侧肩膀,这些,她也都习惯了的。

      “鸣鸣。”他俯身轻轻喊她。
      这个称呼是变了的,先前他绝不会这样喊她。怎么办,罚他再抄个五遍《庄子·则阳》?
      “他现在是天子,可真是罚不动喽。”容鹿鸣心说,将看花的视线转向他,令他一刹地觉得,犹闻花香。

      “天子?”她无声地研磨着这个称呼,见他穿着深青的长袍,背着光,他胸前的缂丝龙纹不那样惹眼。恍惚之间,她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也一如往昔那般好看。

      萧正则的好看,一直颇受世人称道。容鹿鸣初次见他时,直道:“好一个粉妆玉砌的女娃。”直到很久以后,才知他是七皇子。却是连大多数佳丽,都比之弗如。
      那句“不愿千两金,愿得七郎心”,于坊间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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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子们,由于三次元忙到飞起,本周六停更一次,下周二(12.2)恢复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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