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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殊途同归(一) ...

  •   他可真是好看,容鹿鸣想,比伸进窗内的那朵蔷薇好看,也比宫苑之中所有的玉兰都好看,当为他做幅画的。
      容鹿鸣为许多人做过画,却唯独没有为他画过。

      当画!她想,不,莫急,手中这幅蔷薇还未画完。她收回看向萧正则的视线,继续看着调色用的瓷盘,蔷薇的艳色,怎地就是调不出呢?

      她无意识地侧了侧脸,看到萧正则的嘴唇。
      就当是这般颜色!她心中欢喜,伸过手去触,想染在指上,抹于画间。

      触到那温热的瞬间,她猛地惊觉,怪这白檀香扰人心神,她是最知道的,不似有些贵族子弟,萧正则从不涂唇脂。

      她即刻收手,比战场上出剑的速度还快。然而,晚了,萧正则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离得那样近,她只得看向他,他的眼睛,如月夜平湖,映着她的面影。

      她一时不能言语,却听得他说:“老师,男子的嘴唇是不能随便摸的。”
      尚在犹豫,是要谢罪还是……
      他温热的嘴唇压了过来,吻在她嘴角。
      “陛……下……”
      又含住她的唇珠,浅尝辄止,轻轻咬了一下。
      “好,朕赦免你了。”他呢喃着,用鼻尖擦过她乍热的面颊。

      “陛下,镇国公求见。”昙现于书斋之外低声道。
      萧正则直起身,在容鹿鸣身畔又偎了片刻,似是真在看画。“晚间再来看你上好的色”,他说,而后才走出书斋。

      容鹿鸣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初识不久,他还是个孩童。冷宫的偏殿里,她救了他的命,正喂他吃药。药极苦,她特意加了不少蜜。又用石蜜、川贝、雪梨熬制了药糖,趁热切成小块儿,放进瓷罐里,搁在他床头,叫他不时吃上一颗,为他止咳。
      吃罢药,他方才舒展了眉头,搂着那瓷罐,抬起脸来,亲了她面颊一下,“谢过阿姐”,他那时说。

      容鹿鸣心跳如鼓。她知道,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即便,他方才似乎未动欲念。

      想在这种悸动里沉湎,而不得。那个名字拽住了她。昙现刚刚说,镇国公又入宫了。
      倏忽之间,容鹿鸣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宋衍那只老狐狸,平时鲜少入宫,连朝会都不时托病,整个一个“小隐隐于朝”,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意味。宋家嫡女再嫁,入宫即封贵妃,镇国公宋衍又离朝政近了。

      容止则截然不同,离朝政愈远。新君力排众议,罔顾伦常,执意立自己先前的讲郎——容家庶女容鹿鸣为后。

      彼时,禁军兵符在他手中,禁军悉数听他号令。而他鬼魅般的两千玄甲军,亦于默然之间,悉数入得宫墙。

      玄甲阒寂无声,若南山绝壁之石,引而不发,足有摧毁一切华冠冕旒的力量。
      太极殿上,静可闻落针。比银针轻、比烛火重的,是大臣们紧张的呼吸。

      太极殿外,玄甲若南山之石。禁军的金甲坦然列阵,等待着抽出鞘中之刃,鲜血映金甲。

      九龙盘金柱,龙的眼睛皆是琉璃,映着寒光,看着殿中衮衮诸公。
      九龙拢穹顶,穹顶之下,坐着柘黄龙袍的萧正则。
      他面色苍白,似是带着点笑,紧绷的嘴角却含着锐利。

      他说:“林舒涟,拟旨,朕欲立容鹿鸣为后。”
      殿内响起压抑的喘息声,盏茶间,礼部尚书出列,蓦地一跪,朗声道:“万万不可!容少将曾为陛下讲郎,若行此,委实有违伦常。”

      灯烛摇曳,灯花“噼啪”,闻之若巨响。
      文官队伍里,数人出列,下跪、欲语。武将之中,仍是寂静。

      “来人。”萧正则声音不大。
      殿外即刻有一玄甲军将士闻声入内。
      玄甲玄鞘,左眼为玄色眼罩所覆。
      “陛下。”他躬身道,因着重甲不得全礼。

      “那老儿昏聩了”,萧正则指了指礼部尚书,“说什么有违伦常。我与容少将年貌相当,门第相契,怎么叫有违伦常?”萧正则笑了出来,“把他给朕拖出去。”

      那玄甲军将士立即行事。礼部尚书养尊处优惯了的,殿内响起骨节错位的声音和哀嚎。然后叫骂之声不绝,然后是一阵异响,有什么铿然泄地。
      文臣之中,有几个脸色瞬地惨白。武将们全都愈发谦敬,他们都听得出,那是刀入颈骨的声音。

      “陛下,小女尚在军中。”容止出列,言辞端肃。他知道女儿不在军中,大战告捷,她此去不欲归还。但看新君笃定如斯,他猜,自家小女或许在他手中。

      容止并不忧心新君会对她不利,倒不是觉得容家曾有恩于他,他当还报。宦海沉浮半生,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容止见得太多了。
      现今掣肘容家的林舒涟,不正是容止拔擢起来的?容家给出去的恩义,向来不索求回报,但求问心无愧。

      而瞧着这新君,诸多细事于容止心中汇集。先前他强娶容鹿鸣,手段之老辣,令容止也措手不及。
      容止只知,小女向来疼爱萧正则,几乎视同幼弟,后来却突然割袍断义。他不过问这些,小女处事分寸得当,于亲旧之间,少有决绝,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个中缘由,长子也是知道的。

      及至赐婚的圣旨蓦地下了,不容置疑、覆水难收,容止才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萧正则——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已准备停当,即将握住权柄。

      先皇后宋桓与三皇子萧正昀密谋兵变,被萧正则生擒的这晚,入宫之前,容止托病在家。寂寂的相府沁芳苑里,巴掌大小的牡丹开得热烈极了。他屏退了仆从,一人坐在亭子里饮茶,用亡妻最喜爱的冰糖玛瑙碗,饮着小女儿自南境带回的岩茶。

      他不闻、不言、不做,即是表明了容家的态度。
      萧正则坐上王座,他这才入宫。小女在南境不归,长子戍守北境,他想,自己这个“国丈”应当做不久。

      爱妻病重之时,数次嘱咐他小女的终身大事:鸣鸣若不愿嫁便不嫁,她是郡主之女、容家之女,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能为难她。若是嫁了,绝不能入贵宦之家,能招赘一寒门榜眼或探花为好,切不可让人知晓鸣鸣身世……

      当年,林舒涟还不是右相,其子林如柏将将中了探花。同场殿试,这探花是容鹿鸣让与他的。此事之后,他数次向容鹿鸣求亲,罔顾世俗、礼仪,咄咄紧逼。
      容鹿鸣将返南境,先皇闻之,忧心探花郎会追至军中。情谊过深,皆成牵绊。他自己当年做太子时,闻听容止要去军中之时,曾立时就想跟去。

      “朕的小妹,自幼体弱,嫁给容相之后……子嗣也委实稀薄。林卿家不止一子,不若,就叫容相开门纳婿,林卿意下如何?”
      先皇此言,是以为林舒涟必难应允,好给此事做个了结。谁知,林舒涟跪地便要谢恩。
      幸得太子从旁斡旋,此事未成。

      林舒涟彼时颇得容止提携,叫他长子入赘容家,竟也愿意。转眼经年,现今他却是一心想要扳倒容止,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

      而林舒涟亦是棋子,容止观棋不语。只是,先皇临终交代的事,于国政不得不为之事,重重压在他肩上。
      鸣鸣并非容家之人,不该承此重担。她不必留在新帝身边。

      那一年,南蛮犯边,朝中竟无将——数位军功显赫的武将,皆被先后两位君王清算。危难之时,容雅歌上书:举荐自己的左副将容鹿鸣为主将,容大虎、容小虎为左、右副将,率一万容家精锐,由北境战场,直接驰援南境。

      十六岁的主将呐,只比容雅歌领虎符时长了一岁,可惜,是个女郎。
      却又不是寻常的贵宦娘子,容鹿鸣十三岁上阵杀敌,十四岁率八十勇士直逼北狄大营,歼敌数百。她常居前锋或中军当中,战甲浸血,指挥若定。深夜杀入敌军大营,不声不响斩首敌将的是她。穹心阙下,设下伏兵,屠尽敌军的,还是她。

      未及朝廷册封,她年纪轻轻,已被敌军私下称作“容少将”,惧她机智悍勇,心有敬畏。
      然而,贵宦家的娘子,这个年纪,不当嫁人吗?

      容止一味沉默。都说举贤不避亲,他却不想让容鹿鸣久居战场。为国为家,他容家已献出了独子容雅歌。而容鹿鸣并非容家之人,当初让容雅歌带她走,实非无奈之举。她本不必为了忠义,马革裹尸。

      此去绞杀南蛮,多凶险。容止宁愿小女此时嫁了,如若林如柏此刻再问上一句,容止一定立刻应允,让小女风光嫁他。
      可惜,许多事就是这般,时机错之毫厘,机缘便不复存在。寂寂的朝堂之上,出列的人是太子。
      太子说:“儿臣亦举荐容鹿鸣为征南主将。”
      先帝沉吟片刻,依此传旨。

      容止闻言,心里的热血堪堪凉了。而事后容鹿鸣却以为,太子对她有知遇之恩。
      为这恩义,也为多年师门相伴的情谊?非也,容止想,应当是某种更深的牵绊,容鹿鸣与太子,他们有共同的政治理想。
      先皇病弱时的谋划里,有太子,而太子的谋划里,一定有容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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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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