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依文

1、楔子

　　“你永远有那么多顾虑，可是失去我，就从来不会成为你的顾虑。”
　　他苦笑，像是明知故问，“是吗？”

　　风声猎猎的夜里，晚眠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睡衣都湿透了。她看一眼时间，颓然叹息。
　　原以为在两天一夜没合眼的情况下能一觉睡到天亮的，可是她才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

　　也许是因为，她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事实——曾经的恋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她背上了一笔债。
　　欠他的债。

　　晚眠掀被下床，拖着脚步走到窗边。家里没有别人在，其实也很少有人在了。这些年她久居外地，父母各有归宿，这所位于四楼的老房子就空了下来。

　　晚眠倚窗而立，看不到什么夜景，目之所及除却黑暗，就只有对面楼梯道上的一点光。
　　等到深夜归家的人走过去，那盏微亮的灯也灭了。但就是在这一刻，她做出决定。

　　她鼓起勇气，拨出那个搁置已久的号码，居然很顺利地接通了，她不敢相信。
　　他没有换号码，没有把她拉黑，也没有拒接，反而是第一时间接听了。

　　她听见自己喊了声：“林彻？”

　　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事？”
　　却是不熟悉的语气。

　　晚眠踟蹰地说：“有空见一面吗？”

　　然而，他问：“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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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眠怔了怔，心底里泛起一种麻木的痛，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那么深切，却好像比剧烈的痛苦更难以忍受。
　　原来他那边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么，难怪他会接。听说只有彻底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清除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连黑名单的位置都不保留，从而开始全新的生活。

　　也许她不该再来打扰他的。
　　明明心里那么难过和纠结，她却仍然平静地说：“我是，沐晚眠。”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很安静。

　　晚眠看了眼手机，确认他没有在听到她的名字以后立刻挂断，她松了口气，心里的难过却没有减轻。她耐心地等了等，正要主动打破这难堪的静默时，却听林彻开口说：
　　“我现在就有空，难道你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
　　当然不能。
　　此刻他们恐怕根本不在同一个城市里，他这么说，算是变相的拒绝？
　　晚眠不知如何答复。

　　又安静了片刻，林彻的声音再度传来：“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电话里，我怕说不清楚。”晚眠内心煎熬着再问了一遍，“能见一面吗？”

　　过不多久，林彻说：“明晚同一时间，我或许有空。”

　　可是现在都十一点了，明晚这个时候会不会太晚了点？她虽然觉得不大妥当，却一口同意：“好，地址你定，定好发给我。”
　　她知道自己没有商量的余地。

　　“嗯。”
　　再没有别的回音。

　　晚眠垂下手，独自对着幽冷漆黑的夜发了很久的呆，以为林彻早就挂电话了。许久后轻轻一叹，她有些疲惫地看了眼手机，却惊讶地发现通话时长竟然还在一秒一秒地累积。

　　她就又对着手机喊了声：“林彻。”

　　“嗯？”
　　依旧是冷淡的嗓音。

　　晚眠却猛然一颤，他是在等她，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可是没有了，她只剩下许多说不出口的话。
　　比如，你那里为什么这么安静，没有一点别的声音；你在家吗，身边有没有别人；
　　还有，我刚刚梦到你了。
　　可惜那并不算是个美梦。

　　何况她凭什么还去过问他如今的生活。
　　“那，明天见。”她说。
　　通话结束。

　　晚眠回到床上瘫倒，只觉得打这一通电话比两天一夜没合眼还煎熬。很快她看到微信里林彻发来的定位，S市中心地带的一栋公寓。

　　她又立刻坐了起来，才发现原来他们的微信好友一直都还在，只是，这该不会是他现在的住址吧，难道明晚她要到他家去见他？
　　这也太奇怪了。
　　可她绝没有勇气向林彻建议换个地点。

　　晚眠心烦意乱地去到浴室里洗了把脸，她抬头看着镜子里脸上挂满水珠的自己，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但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连木然地流泪都不曾有过。

　　她拿毛巾揩了揩脸，又再仔细地端相了一番而今的面容。她看不大出自己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似从前了。

　　林彻会不会认不出她来？

　　……想到这种可能，晚眠简直感到害怕。她一边告诉自己不会，一定不会；一边却在想这有什么可怕的。
　　纵是曾经相恋过，也未必就要记得。

　　晚眠回到房间里，重新关灯躺下。
　　其实能够这么顺利地约到林彻，她该为之庆幸吧。断联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会再不相见的人，却这么容易就重新联系上了。
　　她点开林彻的朋友圈，果然什么都没有，所以是把她屏蔽了么。聊天记录也完全空白，但这是那时，她亲手删掉的。

　　晚眠放下手机闭起眼，希望这一次，她能一觉睡到天亮。

　　-

　　第二天是个阴天，天色灰蒙，没有光彩。

　　晚眠一早乘高铁回到S市，到家换了身行头就去公司销了假，加班到很晚，最后她像去谈商务一样整装出发去往和林彻约定的地点。

　　这里是一座必须刷脸或者刷卡才能进入的小区，大门就很气派，外壁庄重辉煌，内设典雅富丽。晚眠孤身一人站在门外，没有立刻向林彻求助，告诉他她到了，可她进不去门。
　　这种非要踏足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太熟悉了，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努力过。可是容不下她的地方，始终还是容不下。

　　晚眠驻足不前，不成想保安亭里的一位保安大叔一看到她，就跑出来问：“请问是沐晚眠小姐吗？”

　　晚眠闻言一愣，点点头说：“是我。”

　　保安大叔说已经帮她登记过了，她可以直接进去，然后打开通道。

　　晚眠有些错愕地说了声谢谢，看来是林彻提前和他打过招呼，她木然却忐忑地走进这座陌生的高档小区，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来到一栋高楼的楼下。
　　她抬头看了看，二十七楼，那便是了。

　　却怎么是黑着的？
　　林彻不在家么。

　　和林彻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她却迟迟没有再向前迈步。她不想上去，要不让林彻下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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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眠不觉失笑，她在想什么。

　　而就在某户人家的某盏灯忽然熄灭的一瞬间，她蓦然清醒般无比慌张起来。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究竟在做什么？

　　这些年晚眠越来越随遇而安，情绪渐渐像深潭般难有波澜，可是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已久，终于冲出桎梏，打破了她所有的平静淡然。

　　晚眠失控地掉头疾走在来时之路上，她轻易地失去了去见他的勇气。

　　然而，光影斑驳间，她骤然停步。

　　林彻正等在前方。

　　就像许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他那样，突如其来，挡住她的去路。
　　晚眠没有办法去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难道是预料到她会再一次地逃离吗？

　　林彻身影单薄，衣着简约却风雅清贵，出挑的面貌与她昨夜梦中所见别无二致，只是眉眼间不见以往飞扬的神采，倒十分温柔沉稳。

　　林彻缓缓向她走来，却很快就来到她的面前。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温声提醒：
　　“你走错方向了，我家在前面。”

　　月凉如水，星子寥寥。
　　浓黑的天色下，晚眠静望着他的双眼。

　　独自飘零这些年，以为与他渐行渐远，后会无期，没想到殊途同归，他们终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