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依文

2、最初

　　多年以前。

　　高中开学第一天，晚眠独自一人坐了最早班的大巴车从南源赶来抚临，下车后直奔抚临一中而去。

　　原本晚眠至少应该提前一天来的，她已经在沐嫣红与人合伙开的小饭馆里帮忙干了一整个暑假的活，沐嫣红还擅自做主，替她请了病假，让她免于军训，不成想连假期的最后一天也不肯放人。

　　参不参加军训，晚眠倒是不在意，只是沐嫣红说怕她晒黑怕她吃不了严格训练的苦，这一听就是假话。
　　而且，也失去了和新同学相互认识、增进感情的机会。

　　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计较的。
　　路上沐嫣红总算把入学通知转发给了她，并告诉她相关信息。
　　晚眠被分到28班，是个普通班；班主任叫魏芳，是个年轻的英语老师。

　　晚眠赶到学校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她找到高一28班的教室门口，看见里面仅有两个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同学，稍微呆了下，就去办公室里找班主任说明情况了。

　　才来到三楼的教师办公室门口，晚眠就听见一声训斥：“你反省清楚没有？”

　　她想，开学第一天就惹老师生气，这人肯定是个人才。
　　然而她走进去，看到的却是一个清瘦白净的身影，和她想象中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全然不同，怎么看怎么像个好学生。

　　“当众让老师下不来台，你怎么想的？”
　　教训人的是个男老师，戴一副细框眼镜，声音比较浑厚。

　　晚眠不禁好奇，这位同学是怎么让老师下不来台的，难道是人不可貌相？
　　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班长你也不当，学习委员你也不干，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么多个班干部，你总得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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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能成为教训人的理由？
　　服了。

　　开学第一天没课，估计不是班主任不用来学校，这个时间留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也不多，偌大的地方，坐着的只有三、四个人。
　　而站着的除她以外，也就只有那个挨训的男生了。

　　晚眠运气还算好，刚走到一位女老师面前问：“请问魏芳老师在吗？”
　　她说：“我就是。”

　　晚眠刚喊了声老师好，她就打量着她说：“你就是沐晚眠吧。”
　　晚眠愕然地点了点头。

　　“你妈妈昨天给我打过电话了，她说昨天还陪你去了趟医院，只能今早从南源赶过来，是这么个情况吧，你妈妈来了吗？”

　　“嗯，她有事，来不了。”
　　——这个说谎精。

　　晚眠说完就发现前面那个男生忽然看向了她，眼神意味不明。
　　依稀仿佛是，同情？

　　其实他神情温和平淡，面容俊雅，透着随性和散漫，看起来挺好说话的样子，却又好像难以亲近。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你这么晚才到，班上同学的座位都安排好了，我也不好把你硬塞进去，你就先坐最后一排吧。反正每个月月考完，座位都要重新换，至于课本——”
　　魏芳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狼藉，“你去那找找，实在没有的，我再帮你想办法。”

　　晚眠向老师道过谢，就转身朝那一堆从各个班上淘汰下来的书本走去，里面几乎挑不出一本好书，不是缺页就是破损，要么褶皱得像树皮。

　　她没去在意这个，心里只是在想，沐嫣红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她的班主任打电话，不知道她在电话里是怎么跟班主任说的。

　　晚眠按照书单蹲地上找书的时候，看到那个男生从容离开，他好像最终也没有听班主任的话去当班干部，可他仍然心情低落。
　　这并不是因为班主任不合常理的斥责，而另有缘故。

　　虽然晚眠找到的每本书都有缺陷，但好歹凑齐了整套书，只能将就用了。
　　她捧着一摞课本回到教室里，才发现仅剩的一张课桌大有问题，桌面坑坑洼洼就算了，四个脚还长短不一。

　　她往桌角按了两下，不禁想起小时候玩跷跷板的场景……只好拿点废纸垫着了。

　　解决了书本和座位的问题，晚眠再到食堂里办了张饭卡出来，已然饿得头昏眼花了。但食堂里已经没有饭吃了，幸好她早上留了个面包在包里。

　　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烈日当空，晒得地面热气腾腾。晚眠看到附近有个自动贩卖机，就去买瓶水喝。可能因为刚军训结束，里面竟然恰好只剩下最后一瓶矿泉水。

　　晚眠付了钱，刚把水从底下取出来，就看到那个在办公室里遇见过的人朝这走来。
　　他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的样子，满脸的失意与厌烦，难道他开学前的摸底测没有考好？他很像是那种对自己要求特别高的学霸，哪怕考了年级第二也会郁闷到吃不下饭。

　　而与那时不同的是，他手里抱着个篮球。
　　晚眠觉得，也许这瓶水，他比她更需要。

　　“最后一瓶了，给你吧。”晚眠把水递给他，两块钱就不用他给了，“我请你。”

　　他顿了顿，却没接，“你自己不喝？”
　　晚眠说：“我包里还有半瓶水。”
　　准确地说是小半瓶，可他好像不想拿陌生人的东西。

　　晚眠正要收回手说不要算了，他却又接过说了句，“那谢谢了。”

　　两人分头走开。

　　晚眠独自在这所即将闷头苦学三年的高中校园里走了走，本来一到抚临，她就想给沐嫣红报个信儿的，一直赶路办各种事给搞忘了。可耽误到这个时候才发消息过去，沐嫣红也没有多问一句，连回都没回。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抚临，也是第二次来到抚临一中，上次是沐嫣红带她来报名，然后给她找了个住的地方，却不是在这附近，而是在初中校区附近。

　　沐嫣红说以她的中考成绩，如果不是她托了关系，晚眠连抚临一中的门槛都摸不着，能挤进普通班都要谢天谢地了。
　　如果她有进取心的话，一年后文理分科，也是重点班和普通班大洗牌的时候，尖子班她是不用想了，能考进年级前三百进重点班就算她还有点出息。

　　抚临一中是抚临最好的高中，在全省也名列前茅，一个年级四十二个班，两千多名学生，考进前三百并不容易。按照抚临一中常年的一本上线率，前三百基本就稳了。

　　至于为什么不让她留在南源读高中，而要让她背井离乡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晚眠没问，她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晚眠不知闲逛了多久，她看了眼手机，沐嫣红还是没回信，她实在有点累了，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

　　即将照顾她起居饮食的人是严阿姨，沐嫣红的旧识，好像就是为着这层半生不熟的关系，严阿姨一说她那还有好几个空床位，沐嫣红就上赶着让自己的女儿住过去，和三个初中生当室友。考虑到高中生的晚饭时间还不到一小时，而晚眠往返一趟耗时太长，严阿姨就只包她每天的中饭，晚饭让她自己到食堂里吃。

　　不然的话晚眠也不是非要办饭卡不可的，这也是严阿姨好心，甘愿少赚她一半餐费，否则赶不赶得上是晚眠的问题，又不关她的事，有钱为什么不赚。

　　也许是因为下午的阳光容易让人昏眩，晚眠呆呆地坐着，有点胡思乱想起来。她时而想到早已离婚的爸妈，时而想到这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在心酸与昏昏欲睡中摇摆不定，倏然一只篮球从她脚下溜过，她方才回了回神，恍惚地站了起来。她该回住的地方了。

　　不远处好像有人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刚走出两步，就有个人抢到她前面捡起篮球，而后转过来望向她。

　　“同学，这么点忙都不肯帮？”

　　他虽然这么说，但好像不是真的埋怨，甚而带有一丝笑意。落叶飘零，秋风渐起，晚眠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心中不禁讶然，怎么又是他，却完全不清楚他说的什么忙。

　　“你也是高一新生吧，与其一个人在这看我打篮球，不如认识一下？”

　　眼前的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头，额上密布着一层细汗，短发也没有那么干净利落了，却好像走出了阴霾似的，心情变好不少。

　　他看晚眠怔怔不语，微微笑道：“我叫林……”

　　这时，晚眠的手机震了震，直觉告诉她是沐嫣红发来的消息，立刻点开看了眼，果然如此。她重新抬眸对他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看你打篮球的，只是刚好坐在这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是实话，晚眠一整个的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坐在了篮球场附近，也没有注意到谁在打篮球。

　　当林彻解除愕然模式，只看到晚眠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不由得笑了笑。

　　可以。
　　林大少爷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搭讪，就被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