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同来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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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青山环绕，岸上黄叶遍地，被风吹得簌簌直响。撩起帘子的是个女子。
八字刘海蓬松覆盖上半边耳朵，脸颊两侧垂着一小缕发丝，彼时正随风摇曳着。她眉眼弯弯，唇色颇淡，动作行云流水，“弱柳扶风”中裹挟着丝丝历经千般变故后，独属武者的傲气——从她撩帘子来看，外穿的是件白色外大袖。
不多时，女人身侧探出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少女的大眼睛盯向岸边，她皮肤白皙，双颊边，下垂的青丝被与衣服同色的浅蓝发扣束缚，眉眼间的锐气似乎比刚出山历练的孩子，多了些许罕见的沧桑。
可偏偏这抹沧桑使她耳目焕然一新，令人一见难忘。
等小童离近了，萧白衣惊觉她头上带着朵花，心下了然，轻唤道：“小童，我二人来找书。”
*
上午，至高十九内。
尹、萧二人自下了船，便跟随童女走进圆拱门：阳光正好，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窄长的灰石子路，两侧墙面挂着一幅幅螺钿壁画，贝壳经打磨，阳光一照，顿时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尹扶月扯扯衣襟，斑驳的光影在身上跃动。
童女脚步未停，直至将二人领至一处庭院内。游廊衔接四间屋舍呈矩形，中间还有一方清澈的水池，泉水缓缓上涌，古朴肃静，模样看上去与武林大赛间，赤日阁待客的院落别无二致。
尹扶月顿住了脚，萧白衣望着眼前白墙黑瓦的屋舍，二人对视一眼，没出声。
秋末的风格外冷，小童站在风中，面对二人，虚点向不远处的山峰间，待尹、萧二人扭头看罢，才恭敬道：
“小道乃镜花轩学生，二位贵客，书室吊索正在修葺，如今还剩‘尾巴’，约摸一个时辰即可完工。”她侧身，摆出一副“请”的姿态，“您二位若不嫌弃，可暂居此地，有什么需求随时喊小道。”
萧白衣到了声谢，旋即温声问道：“小童，怎么不见你家掌门？”
不是说“至高十九”由三个门派共同执掌，可四周寂静无声，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人都去哪了？
童女道：“掌门携另外两位掌门正在议事，师姐妹们的院落不在此地，所以稍显冷清，贵客大可放心。”
“多谢。”萧白衣温声谢罢，提起裙子，缓步上前，轻轻推开房门。尹扶月抱拳一礼，见萧白衣行至屋内，正欲抬脚时却叫住童女，道：
“你现在手上有医书吗？如果有的话我想借阅几本……”
童女应了声有，旋即招呼侍女取书。侍女脚步倒快，不一会的功夫，就抱来几本灰皮书。尹扶月接过，谢罢入屋。
屋内布置简洁，一应俱全。尹扶月一眼瞧去，只见窗边桌案上，萧白衣已然倒好茶水等着了。她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胆怯，盘旋心头久久不散，她四处张望，最终还是将书轻放在桌案，坐到萧白衣对面。
阳光倾斜桌上。
萧白衣只觉桌案一抖，抬眼间便被书名所吸引，疑道：“《杂病论》、《内经》……”深吸口气，担忧道：“你生病了？还是背上伤口……”
她顿住，终究没说下去。
尹扶月匆匆抬眸，见她柳眉微蹙，突然感到一阵快感，唇角微微扬起，开口却是一本正经、带了些许哀伤：
“半月前，救治华山派学生时，她曾说‘回心心法很好用’。可我很早之前说过，‘回心心法’对我不是那么管用，对你基本无用”尹扶月微微蹙眉，叹息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对几乎所有人都有用的东西，怎的放在她和萧白衣身上便全然无用了？？
空气凝滞，翻书的“哗哗”声回荡屋内，萧白衣见她手指在书页上来回挪动，倏地忆起在断崖边的村内过夜那日对话，登时心底一沉。
“为什么也没用”几个字沾着尹扶月的口吻，重新浮现在她脑中。
萧白衣呼吸一滞：“回心心法”无法对她自己起作用，其一是因为体内有灵力，灵力、内力不相通。二者对冲，前者比后者高不知多少倍，前者感知外力，因护主而自主吸收后者。
可尹扶月不会灵力，“回心心法”又是为何对她不起作用呢？
“尹扶月……我记得你说你幼时体弱？”萧白衣想到什么似的，声音微微发抖，手紧攥袖口，心说：难不成……
其二，便是“仙身重组”后，自带的体弱了。
这种体弱在江湖基本无药可医，还会使得修炼内力极为困难，强行修炼还会阻滞经脉。
尹扶月剑法奇高，在赤日阁颇负盛名。如果真是“普通体弱”，江湖上有余琴在，没道理至今还不好……除非是如“仙身重组”般特殊得体弱！
如果真是体弱阻碍部分内力，那“回心心法”对她不大管用，便能说得通！！
听尹扶月应了声“是啊”，萧白衣咬唇，暗道：自己和她难不成来自同一处？
都是修真界？？！！
如果真的是……尹扶月又是哪位修士“仙身重组”来的？？
神话般的“仙身重组”竟能发生那么多回？
如果真的同属修真界，萧白衣活这么久，又怎会不知道江湖中还有这么个“同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咣当——哗——”她作势扶额，却失手撞到了茶杯。萧白衣眼疾手快，当即扶住晃晃悠悠的茶杯，可还是慢了一步，茶水已经豁出去半杯。
滚水急速顺着指节、手腕蔓延，她只觉流经之处如似被火燎了，火辣辣的刺痛迫使其吃痛低吟，眉头蹙的更甚。
“嘶——”
这一声又轻又急。几乎是下一瞬，尹扶月将书一扣，匆匆绕到对面，下意识紧握萧白衣的右手。瞧着往日白皙的指节如今粉的异常，眼睛氤氲的水汽几乎使她看不清了。
“我身弱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不碍事！‘回心心法’不好用便不好用！”
修长的手指贴在一起、环绕一处，彼此炙热的交缠着。
眼瞧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话，尹扶月无法，低头急道：“你眼睛要是不用，干脆就送人吧！”她匆匆扭头，掀开桌上另一尊茶壶的盖，“你往前探探身！”言毕，又退几步，伸手探罢温度，便毫不犹豫朝烫伤处浇下去。
萧白衣偏头“唔唔”低吟两声，任她攥着手指。冰凉的水瞬间裹挟住粉嫩的伤口，淅淅沥沥低落地面，萧白衣的眉间逐渐归为平静，见事后，尹扶月又凝视着伤口片刻，才松手回座，忽觉讶异，叹道：
“尹扶月，你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一切不是错觉。自打她落水上岸、重逢尹扶月起，后者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发生什么事都一定来瞧瞧。
没出事儿，便吐槽几句；出事儿了，就同方才似的，出事的没说什么，她却生了一肚子“火”。
始终垂着头，尹扶月攥着书页的指尖微抖，“罢了，你不重视自己，我便也不管了！一路上倒显得我多嘴……”
扯扯唇角，萧白衣对她的心结可谓心知肚明，垂眸看向逐渐褪去粉红的指节，转而安抚道：“落水一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时时刻刻铭记在心。”
“我……我自己知道！”尹扶月只觉身上蓦然一痛，仍低着头，将身子一转，背对萧白衣回道：“不要你多说！”
“吱呀”一声，萧白衣用好手撑着书案，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望向尹扶月单薄的背影，一时无言，好手紧紧攥拳，又松开，口张张合合，苦味弥漫唇齿间。
良久，萧白衣郑重道：“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她扬唇一笑，“在那种时候，还不忘为我捎带块饼干。”
桌对岸的身躯骤然一抖，尹扶月恍惚间忆起江上分离后，曾用油纸包了几块干净饼干塞入怀中，后来放坏了就扔了。她匆匆回眸一瞥，“你怎么知道？”
她当时好像只抱了萧白衣……也没拿出饼干来吧？
“我……”萧白衣咬唇，旋即一笑，道：“我感受到了。”
呼吸一滞，尹扶月闻言，紧咬牙关，将书页翻来覆去，折腾得更大声，紧接着，便听萧白衣深吸口气，不知什么东西被握的“咔咔”作响：
“谢谢，你特别特别好……真的，特别特别好……”
字字肺腑，宛如春风过境。
尹扶月只觉心脏如似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厚重的书本怎么也压制不住轻颤的手。她欲张口，话却死死堵在喉咙里，最终将眼闭上了：
祠堂前重逢那日，萧白衣说完话，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倒在怀中的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劫后余生的狂喜顿时席卷她的胸腔。
那瞬，尹扶月只觉得，萧白衣人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她便再也不会奢求什么。
随她说吧，只要她活着……
窗子大开，秋风捎带着丝丝冷气涌入屋内，一片枯叶正正好好飘至桌案上，还翻了一连串的跟头。
然而，萧白衣视若无睹，似乎成了个“瞎子”。她托着腮，眼波流转，忽地又问：“尹扶月，你我相识不到一年，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能不能排在‘藏心’前头？”
“藏心”可谓是尹扶月的心头肉。果然，萧白衣话音刚落，只见尹扶月“啪”地将书扣在脸上，含糊的哀嚎道：
“后头……大后头……大大后头，反正、反正第一个……肯定不是你！！”
重新斟了一盏茶，萧白衣垂眸，看向冉冉升起的缥缈水气，唇角若有似无的扬起，随后耳朵一动，抢着拿起茶盏，轻轻啜了口热茶。
茶盏颇大，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嘴。
慢慢转身，书从脸上缓缓撤下一半，尹扶月露出一双空洞且泛红的眼睛，紧抿的双唇被书册遮掩，无声地瑟缩着。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萧白衣，而后，便听到两声清脆的叩门声。童女拐进屋内，淡淡道：“二位贵客，吊索修好了，请吧。”
*
山崖边。
吊索前，童女回身，望着身后两个奇怪地大人，疑道：“不知贵客要找什么时期的书籍？”
十九座山头间，由一个吊索藤编缆车相连，书籍按年份，由近到远分别置于一至十九座山头。找书之人，需要先找山头，进入对应书库，再乘坐小缆车上下寻书。
“一百至二百年前。”萧白衣温声道。
童女点点头，等藤编缆车降下，率先跳上去踩了踩，又蹦跳几下才道：“上来吧。”尹、萧二人依言行事。
缆车门被系上，“吱呀”一声，二人脱离地面，摇摇晃晃的朝不远处成群的山头驶去。
*
换乘小缆车时，已是在第七座山头的书库内。
书库即是座日夜通明地高塔。
高塔内，数百盏烛台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几十座数十丈高、六丈宽的书架共排为四列，从下至上，可分几百个塞满书籍的横格。缆车活动全靠镶嵌塔顶的轨道，和地上缠绕着粗壮铁链的机关。
童女握住地上的机关柄，用力一扯。
小缆车降下，“砰”的落地，扬起一阵尘土。
萧白衣、尹扶月一时无言。二人为速战速决，分别乘坐两辆缆车，从外朝内找寻。
“华山派掌门说这有，就一定有！”萧白衣道：“先找赞美‘城郭’的诗集。”言毕，随着童女启动旋钮，一声划破天际的轰响撕裂了书库内寂静的空气。
缆车上升。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缆车骤然一抖，萧白衣踉跄着扶住围栏站稳，回身和尹扶月一并面对六尺宽的书架中的藏书。
二人手上动作未停，两个缆车的距离也愈发靠近。
萧白衣刚将手中书籍塞回原位，便听身侧缆车里的尹扶月惊呼道：“这句诗，和那句‘城邑盛景人似海、华灯彻夜夜无眠’有异曲同工之妙！简直是上下句！！”她摊开书本，指着泛黄积灰的宣纸，又道：
“这是百年前诗仙陆琪所写，用于赞美郦都的诗句！当年她和朋友私下喝酒，一人写了一句。”她将书册塞到萧白衣怀里，道：“她可真是个话唠……你看，陆琪在这里还提到了！只不过没提朋友名字，”
萧白衣垂眸，把书向后翻了几页，温声道：“陆琪的朋友就是独孤澜没错了，以她的背景，断不会暴露自己的姓名。”她指尖轻抚纸页上“郦都”二字，没吭声。
郦都？
尹扶月撩撩刘海儿，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她疑道：“郦都？江湖上有这个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同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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