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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询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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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璧醒来时,发现眼前早已经不再是荒山上的模样,自己身处一间布局简单的房间里,正好好地躺在床上。
他原先穿的那件白衫不知道被谁换去,身上现在穿的这件是临走时沈诚塞给他的新衣。陈璧抬手扶额,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门外有些嘈杂,他也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听得出这人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他。
陈璧抬眼,看见了正扒着门往里挪步的沈诚。
沈诚手里端着药碗,见他醒了很是惊喜。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沈诚将手中的药碗递给陈璧,“先把药喝了。”
罗柏亭跟在沈诚身后进门,“陈大哥,大夫说你这些时日操劳过度以致晕厥,这是养神的汤药,喝了还要好好休息。”
陈璧点点头,问:“我们这是在哪?”
沈诚:“你肯定猜不到。”说完他笑了笑,“这是那座荒山脚下的一家客栈,我们带着你下了山就碰到了。”
陈璧:“是冯钊住过的那家?”
沈诚本来还想让陈璧猜一猜,结果被陈璧一语道破,心中惊奇又失落:“你怎么知道?”
陈璧笑道:“猜的。”
罗柏亭道:“就是那家。一进这家客栈阿诚就说看着眼熟,像是冯钊住过的那家,当时我还不相信,结果我们看见了那个特别会哼曲儿的老板。”
沈诚道:“我想那老板也是个修仙之人,不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活在这世上。”他叹了口气,“他老了,就像冯钊一样,还瞎了眼。”
沈诚先认出了客栈老板,方才在幻境中见到了他少年时,如今见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沈诚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只用片刻便回顾了百年光阴,他却真真切切经历了这一切。
沈诚想,每隔十年冯钊便来一次这家客栈,老板应该都认识他了吧。如果他知道了冯钊的结局,心里会怎么想呢?
陈璧“嗯”了一声,“百年光阴,沧海桑田,即便是故人,总会有些变化的。”说罢,他将碗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沈诚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张口欲言又止。他看看陈璧,瞅瞅罗柏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罗柏亭轻咳一声,又从沈诚手里接过药碗,道:“我先去把碗洗干净送回去,你们先聊着。”说罢,他转身出去,还不忘将门关上。
沈诚望着罗柏亭离开的身影,在心里给好兄弟跪下磕了一个无声的响头。
他转过脸来,陈璧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吗?”
沈诚:“……”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你觉得恢、恢复得怎么样……”
陈璧一脸坦然:“挺好的。”
沈诚:“……”
他确实没什么事要和陈璧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想陪着陈璧坐一会儿,其实应该是想让陈璧陪着他。陪着他说会儿话,可陈璧又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沈诚很想问清楚陈璧到底是谁,这个曾经被他压下去的念头再一次探出头来。陈璧额间的红纹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叫人触目惊心,还有他这种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诚真的觉得自己有时候挺矫情的,想说话不敢开口,不说话又暗自郁闷。
他正踌躇满志时,陈璧忽然开了口:“我这身衣服……”
“唔,”沈诚道,“你那件白衣上全是血迹,触目惊心,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给你换了一件,就是我出门前给你的那件,你应该……不嫌弃吧?”
陈璧笑着摇头,他又问:“你给我换的?”
“是啊。”沈诚答得爽快,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他死活想不出来,最后给自己憋了一个大红脸,默默低下了头。
陈璧看着他,“你是想问我的身世?”
沈诚猛地抬起头,没有想到陈璧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来,“你愿意给我说吗?”他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这时候突然心思细腻起来,还有点让陈璧不习惯。
陈璧笑道:“其实你是从我刚你家没几天的那个夜晚就想问了吧。”他说着,伸手在自己双眉间划了一条线,“这道红纹?”
“对,”沈诚点点头,“这是一种什么诅咒吗?”
陈璧心里哭笑不得,嘴上却说:“你可以这么认为,算是做错了事情的一种惩罚吧,时不时地冒出来折磨我一下,习惯了就好。”
“这怎么可能习惯?”沈诚几乎是马上就反驳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你浑身被那种像沾满鲜血的锁链捆着,看上去痛苦极了,既然痛苦,那怎么可能习惯呢?”
陈璧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看着沈诚。
沈诚直视他的目光,很郑重地问道:“这个诅咒可以解除吗?”
陈璧点头,“只是需要花一些时间,做点事。”
沈诚这才如释重负,“那就好,等你解除这个惩罚的时候,我请你喝酒!”他又笑起来。
陈璧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点头答应。
等到那一天……那一天是什么样子?
他将墨情灯修复如初,可以返回九重天了。陈璧想,再那之前,他一定要和沈诚喝了这碗酒。
沈诚笑着问他:“平时看你比我稳重许多,不像是会做错事的模样,怎么还有这样的经历?快和我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他尾音上扬,笑得狡黠,又是那副吊儿啷当地模样。
陈璧眼也没眨,“和你一样,”他对上沈诚好奇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贪玩。”
沈诚方才是发自内心的笑,现在感觉自己是被气笑的。
他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沈诚出门走过转角就被在此等候多时的罗柏亭拉住了,罗柏亭一脸不可言说地样子看着他,“这么开心,说什么了?”
沈诚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和罗柏亭进了另一间屋子。
罗柏亭仔细关上房门,转身便继续质问沈诚。沈诚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一个姑娘家害羞地和自己的闺中密友赞美心上人。
沈诚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这不正经的思想。
“我就问他休息得怎么样,感觉如何……”他假装思考了一下,“就这些,没别的了。”
罗柏亭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这番话去骗骗鬼没准可以。”
他坐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阿诚,我真的发现你变了。”
同样的话,不久前罗柏亭才和沈诚说过,说得沈诚晕头转向。
“怎么又变了?”沈诚不明白。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以前有事情可是不会瞒着我这个好兄弟的。”罗柏亭说得一脸委屈。
沈诚脱口而出,“我现在还是不会瞒着你的啊!”他又想了想,“如果你说的是和陈璧有关的事情,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乱说……”
罗柏亭道:“我知道,但是我说的是你。”他清了清嗓子,“我问你,你觉得陈璧这个人怎么样?”
沈诚一头雾水,“咱们三个经历生死,你不会还因为太仓山的事情对他心存芥蒂吧。我觉得、我觉得他很好啊。”
罗柏亭继续问:“好在哪里啊?”
沈诚:“当然是……”当然是什么?他自己也有点说不上来了。
陈璧名义上是他的师父,但是他从来没把他当作自己的师父。他觉得他们年纪相仿,就应该像好朋友一样。更何况陈璧还住在他家里,帮他解开心结,传授他法术,这次在幻境里又以命相搏……
这些事情沈诚可以滔滔不绝地说出来,但是罗柏亭忽然这么一问,他就卡壳了。
罗柏亭:“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你对他和对我一样吗?”
沈诚:“不一样吗?”
“我觉得不一样啊,”罗柏亭说得有些神秘,“从荒山上往下走的时候,你执意要一个人背着陈璧,我搭把手你也不让,这些天在客栈,你也是对人家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了阿诚,那时在屏障里,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那么焦急的模样。”
沈诚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有个‘师父’的名声在,我对他更敬重一点,少了些咱们平日里的嬉笑打闹吧。”
他这么一说,罗柏亭仔细品了品,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反正你对他可是很不一样,他对你也很不一样,可能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原因吧。”
说罢,罗柏亭起身要走,“我今天要和客栈的伙计一起做些糕点,你别忘了给你的小师父煎药。”
沈诚点头。
待罗柏亭走后,他又开始想,他对待陈璧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想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沈诚断定,一定就是因为“师父”这个缘故。
天色悄然黑下去,沈诚从屋中走出,他忽然想去找客栈的老板。
这些天,冯钊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如今看见了那画面中的人,他总想着多去看看他。好像多看一眼,冯钊的悲剧就可以有办法化解似的。
沈诚向客栈老板常坐的那张桌子走去,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璧不知道何时出来,正坐在那里听着老板哼他的小调。
沈诚走近,怕扰了老板的兴致,只向陈璧偷去询问的目光。
陈璧没回应,拍了拍一旁的长凳示意他坐下。
沈诚坐下静静看着客栈老板,他已经和当初大不相同了。
在幻境中看到的他,还是一个孩童的模样,声音稚嫩,哼出的调子叫人听了想笑。现在,他双目失明,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什么,皱纹和白发丛生,老态龙钟。他的牙齿掉光了,吐字也没有那么清晰。
他手中拿着一根筷子,很有节奏地敲着一旁落灰的碗。他坐在这里,便是那百年间的光阴。
此时一弯明月刚刚破开云层,月色如水,客栈里伙计因为来客稀少还有时间打着盹儿。
后厨那里,罗柏亭正和几位伙夫忙得热火朝天。他分明才来没几天,却和客栈上下的人都混熟了,大有要在这里当伙计挣些小钱的意思。
陈璧和沈诚分坐在老板左右,听着熟悉又陌生的调子,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
“闲坐月夜凉如水,痴人已辞百年身。”
“敢问此情追忆否?叹我惶惶忘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