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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冤家 ...

  •   秦允显脚下发力,在岔路丛生的地下通道里夺路而逃。他来时默记的路径,在这迷窟般的据点里不过三两个转折便乱了套,此刻东南西北在他脑中已熬成一锅烂粥,分不清勺该往哪儿下。

      情急之下,他闯入一处极为开阔的场地。

      这地方空荡得令人心头发慌,别说摆设,连块像样的石子都寻不见,干净得像被巨舌舔过一遍。

      他脚步一顿,正待分辨方向,前方一扇巨硕的石门却缓缓开启。

      里面走出一大群人,为首者,是一名身着白色道袍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却有些蓬乱,仿佛刚跟谁赌气揪过,面容清癯,那身道袍倒是一尘不染,透着股不合时宜的文气。然而那双看老眼偶尔一掀,漏出的精光却能刺得人心头一跳。

      秦允显定睛望去,面色微变,因为这人居然没有影子!而且他觉得这老者形貌异常眼熟。

      是了,就在他当初在天兆,领兵前往襄州岭阳的途中,曾见过此人。那时,这老者在路边施舍馒头于流民。本是善举,却因饥民哄抢而惹得他勃然大怒,那场面,慈悲心肠混着雷霆火气,可谓诡异至极。

      他当时便觉得此人脾气乖张,非同寻常,未料想竟在此地重逢。

      那老者目光也已落在秦允显身上,嘴角往下撇了撇,开口便直奔主题:“你拿着冥灯要去哪?还是给我吧。”

      秦允显面上不见慌乱,反将目光在那老者的道袍上扫了个来回,慢悠悠地道:“看阁下形貌,也是个修道之人。只是不知修的是哪门子道,竟要助纣为虐,替大江行此等恶事?”

      “要你管什么?”老者把脸一皱,语气透着一股不通世情的乖张。

      “自是无关在下之事,”秦允显轻笑一声,言语却带着嘲讽,“不过是见道长一边假仁假义地施舍馒头,一边又在此地炼制邪药害人性命,觉得稀奇罢了。这般又当菩萨又做罗刹,心思九曲十八弯,行事全无章法,倒像个不折不扣的......”

      他刻意顿了顿,一字字道,“疯、人。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齐奎道人吧?”

      世人皆知齐奎道人爱财,却不知他黑白不分到了何种地步。在他眼里,善恶是顶无趣的东西,唯有金铢碰撞的响动才算得真理。只要钱给得足,阎王爷的买卖他也照样敢接。

      身份被点破,齐奎道人非但不惊,反把眉头拧成了疙瘩,活像个被扫了玩兴的老稚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想救人便救人,想杀人便杀人,全凭我高兴!天底下谁管得着?轮得到你这毛没长全的小毛头来说三道四?”

      秦允显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讥诮:“我一直在想,此地修士为何有那么多罕见又阴毒的法器。原以为是崔济花费重金从你手中购得,今日见到本尊才明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送’给他们的。”

      齐奎道人闻言,非但不恼,反倒像是被搔到了痒处,嘿嘿笑了起来:“是崔济那小子求着我卖给他的,钱给得足足的,几辈子都花不完。他还让我‘复活’祁羽,又许我个大官当当,出门前呼后拥,威风得很呐。”

      秦允显皱着眉,只觉得对方的语气,满是孩童炫耀玩物般的得意,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不似个正常人。

      不过同时,他心下了然,齐奎道人能操持复活祁羽这等逆天禁术,其真正的跟脚,恐怕远比世人想象的更为深不可测。他突然想起在崇和城欲念异界中,那些修士使用的“储灵匣”正是天柱山法器,恐怕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可天柱山的法器,怎会流落到他手中?

      他与天柱山究竟有何渊源?

      “你喜欢钱,我可以给你更多。”秦允显试图周旋,“只要你放我离开。”

      齐奎道人眯起那双老眼,嘴角不屑地往下撇:“你?一个徒有虚名的珝王,穷得叮当响,怕是连我这袍角都赔不起。大江随便一个捞油水的官儿,都比你口袋殷实得多,你拿什么给我?”

      大江为了捉秦允显,可谓对他这个王的底细趴得清清楚楚,只要是为朝廷做事的人,谁不知他是一个穷得只剩下一张脸的王。

      秦允显脸上闪过一丝被戳中后的窘迫与无奈。

      齐奎道人也懒得再废话,脸色说变就变,前一瞬还满是不屑,后一瞬身影已欺近。

      秦允显心头一凛,即刻迎战。然而对方招式诡谲难测,速度快得不见残影,灵力涌动间挟着一股不讲道理的怪力。他根本看不清具体路数,全凭本能与预判连连闪避,双臂格挡间护住周身要害。

      饶是如此,仍被几掌狠狠击中,震得他气血翻腾,连连后退。

      他心知不是对手,想利用恢台拖延困住对方,可指诀刚起,齐奎道人攻势便压来,根本不给他半分喘息施法的空隙。

      两人在这空荡之地缠斗,与其说是搏杀,不如说是齐奎单方面的戏耍。

      这老道活像只逮住了老鼠的猫,并不急于下杀手,反而乐此不疲地逗弄,欣赏着秦允显在他手底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张老脸上洋溢着一种恶劣的趣味满足。

      秦允显那道行,虽非绝顶,平日里却也足够他谈笑自若,游刃有余。素来只有他寻别人开心的份,何曾被人当猴要般戏弄?
      胸中怒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他一边勉力闪避那无处不在的掌风,一边咬牙冷笑道:“怎么?鼎鼎大名的齐奎道人,折腾半天就只这点挠痒痒的本事?”

      这一句讥讽,瞬间刺破了齐奎道人那层玩闹的心绪。

      他脸上那点残存的天真顷刻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纯粹阴鸷的底色。身形骤然模糊,下一掌已携着风雷之势,重重印在秦允显格挡的臂膀上。

      秦允显只觉手臂欲裂,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后背撞上墙壁一处凸起的石钮。

      直闻得“咔嚓”一声机括轻响,场地的当中地面竟裂开一道幽深的口子。

      下方是一间密室。

      还不等秦允显稳住那散架般的身形,齐奎道人如影随形,又是一掌隔空拍来。秦允显再难提起半分气力格挡,胸口一疼,鲜血夺口喷出,身形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朝着那当中的洞口滚去。

      就在这时,一道墨蓝色身影掠入场地,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正是从寅。显然,从寅是跟着他之前送信的灵鸟的踪迹,一路杀到此地。

      从寅的目光瞬间便锁定了正滚向地洞的秦允显,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权衡利弊都来不及想,在那石缝即将合拢的一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齐奎道人望着逐渐合拢的地道口边,反而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妙极,妙极,自个儿送上门,倒省了我一番手脚。冥灯之事不用急,我们先去喝酒,待会再来向这两只小老鼠讨要,反正他们也跑不掉。”

      底下。

      秦允显从高处疾坠,风声在耳畔尖锐呼啸。就在他即将摔于地的一瞬,几道灰影竟从角落疾窜而出,不偏不倚,正垫在他身下。

      虽说下坠之力被缓冲大半,然而齐奎道人那结实实的两掌早已震伤他肺腑,此刻再经这么一摔,秦允显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便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从寅紧随其后飘然落地,立刻察觉到此处妖气弥漫,非同寻常。但此刻所有心神皆系于秦允显一身,哪还顾得上其它。

      他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人上半身揽入怀中。借着墙上染着的几盏灯火,目光掠过秦允显唇边血迹,心头一揪。

      他毫不迟疑,立刻从袖中取出,之前从庭鹤塞给他的那鸡蛋大小绿色的东西。随后,一手托住秦允显后颈,另一手将那东西托在掌心,灵力微吐,那东西很快化作一团淡绿色灵液。

      从寅手掌覆盖在秦允显温热的唇上,用食指小心撬开对方的齿关,看着那流动的碧色缓缓渡了进去。

      不多时,秦允显长睫微颤,掀开了眼帘。

      视线尚且朦胧,感官却先一步苏醒。

      他正被人妥帖地揽着,后背隔着衣料传来沉稳的心跳声,带着熟悉的体温。他勉力聚焦,隔着眼前微垂的黑纱仔细看去,那张线条分明的下颌,除了从寅还能有谁?

      秦允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个翻身,竟将以跪坐姿势抱着他的从寅直接压倒在地。动作间,从寅头上的斗笠被带飞,滚落一旁,彻底暴露了他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秦允显跨坐在他腰间,眼中怒火燃烧,二话不说,提起拳头便朝着那张脸结结实实地揍了两下。

      从寅闷哼一声,嘴角当即破裂,渗出一缕鲜红。他未曾抬手格挡,更未反击。

      这两拳仿佛抽空了秦允显最后的气力。他喘着粗气,从从寅身上踉跄站起,退到一旁,胸脯仍因激烈的情绪而起伏。

      他本以为,自船上冲突,那夜激烈争吵之后,以从寅那般孤高桀骜的性子,定会与他各行其是。他万万不曾料到,从寅不仅来了,而且似乎是单枪匹马一路杀到这,也不知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冥灯。

      不对,光为了冥灯,以从寅冷静的性子,不可能急着杀过来,很明显是为了他。

      而且他更心知肚明,方才那两拳,若非从寅心甘情愿地让着他,以彼此悬殊的实力,他根本连对方的衣角都沾不到。

      想到这些,秦允显心中那堵由愤怒筑起的高墙,似乎被凿开了一道裂缝。

      他默默地想,这大概便是从寅所能给出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赔罪了。

      ......也罢。

      那件旧事,便算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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