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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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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更多的修士而至,将前后去路彻底封死。
从寅强忍着伤势,硬生生地挺直了脊梁。他偏过头,深深看了秦允显一眼,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走。”
即便他最终身陨于此,冥灯已被他隐藏,大江无那魔头,等于缺乏那“钥匙”也休想动用其力。
而用他的命,换秦允显的命。
他心甘情愿。
秦允显立在原地,脚下仿佛长出根须。
若在往日,他定会择那最有利的棋路——顾全大局本就是刻进骨子的本能。可此刻望着从寅微微震颤的剑锋,竟有股横冲直撞的清明破胸而出。
他不能走。
他不知道这股近乎蛮横的念头从何而来。
只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灼灼燃烧,压过了所有的权衡与算计,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必须留下。
“白藏,我走不了,正如你抛不下我。”秦允显抽出冰凌剑,剑尖直指前方的敌人,“听着,要走便一起走。若不然......黄泉路冷清,我陪你趟一趟。”
从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侧过头。
那腔孤注一掷的决绝,忽然被灌入滚烫的泉流。原来他珍视的这片雪,竟愿为他燎原。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嗓音沙哑得厉害。最终,只是将两柄长剑握得更紧,两道身影背脊相抵。
齐奎道人看着眼前这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觉得膈应极了:“既然你们执意要同生共死,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好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前后修士一齐过来,不过他们显然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改变了策略,一部分人掏出“破障筒”,强光死死锁定在从寅身上,另一部分人则趁势挥舞兵刃,从四面八方猛攻而上。
从寅此刻正承着秦允显渡来的重伤,每记剑招都扯得五脏如坠针毡。偏生破障筒的强光如附骨之疽,迫得他紧闭双目,全凭耳畔风动与杀气流转格挡周旋。双剑虽仍见狠厉,却失了往日行云流水的劲道。
秦允显见状,冰凌剑舞得似风雪回旋,湛蓝剑光织成密网,将扑向从寅的修士尽数拦在三步之外。
齐奎道人冷眼旁观,觉得在这两人身上耗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再次掏出了那枚“紫阳钱”,手指往紫阳钱上一弹。
那铜钱骤放华光,这回的光竟似生了腿脚,专往人眼里钻去。
从寅闷哼一声,眼里顿时似被烈火灼烧,疼得呼吸一滞,两道温热当即从紧闭的眼角淌下。
秦允显回眸刹那,呼吸骤停。
从寅紧紧握着双剑,眼睫浸在血里,偏生嘴角还噙着半点嘲讽的冷笑,唯有紧皱的双眉泄露了正受着的苦楚,倒像尊被泼了血的白玉观音,凄艳里带着三分煞气。
秦允显只觉得一股心痛直冲头顶:“白藏!”
他再也顾不得去杀其他修士,指诀一变,两枚恢台,直冲齐奎道人手中那枚作怪的铜钱。
齐奎道人怪笑一声,身形飘忽,轻易避开了恢台的袭击,“他是个半瞎子,现在全瞎了不正好,你都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四周修士见从寅动作迟缓,彻底瞎了,如嗅到腥味的鬣狗。他们被从寅压制多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复仇与立功的机会,尽数朝着从寅扑去。
秦允显急忙收回恢台,冰凌剑狂舞,想要将所有攻向从寅的敌人尽数拦下。可敌人实在太多了。他斩倒一个,立刻有两个,三个填补上空缺。
冰凌剑虽舞得似泼水不进,终究架不住狼多。
他拼尽全力,杀得手臂酸麻,却依旧如同螳臂当车,无法完全护住身后之人。
从寅此刻正受着两眼灼痛与内伤磋磨,双剑虽仍挥出罡风,却似困兽爪牙,早失了精准。
一柄短刃抓住空隙,重重刺入了他的左肩。
从寅身形一滞,还未来得及格开,另一柄的兵刃又从后侧刁钻地袭来,直没入他的后背。
秦允显眼见剑锋透出从寅胸膛,再也顾不得防御,任由刀剑划破肩背,硬是从人堆里撕开条血路。扑跪在地时,正好将倒下的从寅接个满怀。
周围修士再次举起的兵刃落下,秦允显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背部,紧紧护住了从寅,心想这倒应了“同死”的誓言。
就在这之际,通道入口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
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主子——!”
是叶晤。
下一秒,那些正欲扑杀而来的修士,惨叫声响起,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齐奎道人目光往通道前方看了看,掐指算了算,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变了变,赶紧忙不迭地溜走了。
然而秦允显对周遭骤变浑然未觉。所有喧嚣厮杀都褪成模糊背景,他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从寅染血的脸颊。
油灯的光线下,从寅那双眼睛紧闭着,眼角血已经凝固。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涌出,将月白内衫浸透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秦允显。他声音发颤,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白藏,白藏......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怕这个总是强势闯入他生命,搅乱他心湖的人,会就这样永远沉寂下去,再不能用那种又冷又烫的目光看他,再不能保护他。
而从寅,却给不了任何回应。他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秦允显终于支撑不住,泪水混着颊边血污淌下。他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从寅,连肩背都在发着抖。
叶晤与双正已经疾奔而至。
两人看到这场景,震惊站在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双正手中还紧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铜管,管口还萦绕着青烟——正是先前在崇和城时,他从那些大江修士身上顺来的法器。经过这段日子拆解组合,成了新的法器。
方才那道口石破天惊的动静,便是此物所为。
通道内的修士先是被秦允显与从寅联手斩了一批,再被双正另几件法器出其不意的击中,此刻修士已是七零八落,所剩无几。
从庭鹤扇光如练,迅速解决了残余的修士,立刻闪身来到从寅身边。当他看清从寅惨状时,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白藏,白藏!”他伸手急探其鼻息与脉搏,却发现那气息游丝般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
从庭鹤急得眼圈发红,突然想起自己曾给过从寅保命的“凝碧髓”,慌忙在他染血的衣襟间翻寻,指尖所触却只有温热的濡湿。
他倏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秦允显。
只见那人除了几处轻伤,状态竟远比预想中好得多。再联想到从寅这身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致命重伤......
从庭鹤瞬间明白了。
那珍贵的凝碧髓,定是被这痴儿用在了秦允显身上。而此刻从寅承受的,恐怕远不止他眼前看到的这些。
“千防万防......怕他感情用事,他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从庭鹤看着侄儿奄奄一息的模样,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那夜,他送完凝碧髓后,便踏上归途。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从寅与秦允显相处时的种种。岂会看不出,自家那个侄儿,对那天兆的珝王似乎与众不同?
他最怕的,就是从寅这执拗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当作筹码押上赌桌。只怕那能起死回生的凝碧髓,最终也留不住。
愈想愈是不安,他干脆调转方向,沿着原路疾驰而回。
结果,恰在寻找他们的途中遇见叶晤与双正。一番急促询问之下,才知从寅竟已独自深入龙潭虎穴去救秦允显。他心下大呼不妙,三人当即合为一处,由碧血引路,马不停蹄地赶往接应。
然而,紧赶慢赶,似乎......还是迟了这一步。
从庭鹤沉沉叹了一声,敛起折扇,指节快速掐算着,只盼着那些人能快些赶来——再迟些,他这侄儿的性命,怕是真的要留不住了。
他顿了顿,对秦允显说:“令则,你先想办法吊着他的气,别让人睡过去。待会有人过来,那些人可是救这痴子性命的关键,到时候也须你多废些力。”
秦允显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捕捉到救命二字,也没问那么多,反正他在心中,只要能救从寅,废些力又算得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俯下身,将唇贴近从寅耳畔,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白藏......你醒一醒,看看我,可好?你不是最重仪态,最爱颜面么?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当真狼狈。若让外人瞧见,岂不笑话你大平太子威仪尽失?”
叶晤在一旁静立,神色复杂难言。双正默默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可从寅依旧毫无反应。
秦允显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从寅面颊上,又说:“白藏,你不是,不是一直想与我亲近吗?只要你醒过来......往后,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哪怕是......是上床,我都愿意,再不会......推开你。”
三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叶晤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双正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面色爆红,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从庭鹤掐算的手指顿在半空。
这等关头,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奇迹竟真的发生了。
从寅那纤长的羽睫几颤动了一瞬,苍白的唇瓣翕动着,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
“你......说的......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