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晦》暮江吟歌

129、阴阳

　　秦允显眸中显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连嗓音都变了调：“真的，自然是真的。”

　　从庭鹤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焕发出希冀的光彩。

　　从寅睫羽微颤，气若游丝，却仍带着一丝怀疑：“我不信，你这张嘴......最会骗人......”

　　话还未说完，秦允显已低下头，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注视下，碰上了他苍白的嘴唇。

　　那是一个带着几分笨拙生涩的吻，此刻却显得无比温柔。

　　从寅愣住，涣散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强行聚拢，原本无力的手指竟微微蜷起来。

　　叶晤看见这一幕，瞬间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捂住旁边瞪大眼睛的双正，不由分说地将人拖到角落。

　　从庭鹤则迅速展开折扇，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背过身去，仿佛对身旁石壁上的纹路产生了兴趣。

　　良久，秦允显才微微喘息着分开。

　　他知道从寅最吃这一套，此刻唯有此法能吊住对方的心神。

　　于是他低声立誓：“今后，我秦允显，愿与从寅共赴所有，绝无二话。只要你想，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多少次，我都依你。”

　　从寅苍白的唇瓣因这一吻终于洇开些许血色。

　　若非此刻受伤严重，在这人立誓的刹那，他早将人掳到无人处好好“验证”一番。可现下，他喉结艰难滚动，有心无力地说：“好......那我不死......”

　　话音方落，通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从庭鹤眸光骤亮，立刻对秦允显道：“是天柱山的人。令则，接下来就靠你了。”

　　“天柱山”三字如同惊雷，瞬间击散了秦允显心中翻涌的情潮，他忆起从寅师父曾说过的话。从寅这双眼睛，普天之下唯有天柱山的人能救，而他秦允显，是其中的关键。虽然他不明所以，但这无疑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一手稳托从寅膝弯，一手轻揽他背脊，将人横抱了起来。

　　秦允显抱着他疾步迎向脚步声来处，一边低下头，在从寅耳畔不断低语，专拣那些对方爱听，带着些许暧昧的话来说。

　　从寅靠在秦允显胸前，意识在黑暗里载沉载浮。偏有断断续续的嗓音缠住他神魂，硬是吊着那口将散未散的气。

　　很快，出了通道，外头修士早已横七竖八躺在地，显然被从庭鹤之前闯来处理的。

　　除此之外，来者约七八人，皆身着统一的雪白鹤纹道袍，广袖飘逸，行动间自带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之气。

　　他们面容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眉眼清隽，唇红齿白。然而那双双眼眸中沉淀的岁月沧桑，却昭示着他们年岁恐怕超出他们皮囊的年纪。

　　秦允显正要开口求救，那群鹤衣少年看见秦允显面容的刹那，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极度难以置信的神色，瞬间围拢上来，将他与怀中的从寅困在中心。

　　“大、大师兄？”

　　“是大师兄，真的是大师兄！”

　　为首一名容貌最为秀丽的少年，情难自禁，一把抓住秦允显的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大师兄，真的是你吗？我们......我们还以为你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场浩劫里就已经......没想到你还活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秦允显抱着从寅僵在原地，被这群情绪激动的鹤衣少年弄得一头雾水。他抬眼看着这些悲喜交加的年轻面孔，斟酌着开口：“诸位恐怕认错人了。在下是天兆珝王秦允显，并非你们的大师兄。”

　　众少年闻言皆是一愣，随即收敛了激动之情，仔细端详起秦允显的容貌。

　　这一细看，果然发现了不同。

　　他们记忆中的大师兄钟离木知，生着一双琥珀色眼眸，温润如暖玉。而眼前这位珝王，眼瞳却是罕见的灰绿色，眉宇间带着王室特有的矜贵与筹谋。

　　意识到认错人，少年们耳根泛红，纷纷拱手致歉。

　　为首那位少年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明来意：“原来是珝王，失敬。我等奉掌门之命，特来寻找你，望珝王能随我等前往天柱山一行。”

　　秦允显心中疑窦丛生，蹙眉问道：“为何寻我？”

　　他自认与这天外仙门从无瓜葛，但事出必有因，既然差人来寻他，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事非他不可。

　　那少年摇头，神色诚恳：“掌门未曾明言。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珝王不要推辞。”

　　秦允显垂眸看了眼怀中气息微弱的从寅，想到如今唯有天柱山或能救他性命，想都未想，当即颔首：“可以，但我必须带上他。”

　　他不管那天柱山掌门意欲何为，只要能救从寅，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愿。

　　因为这是他欠对方的。

　　少年们面面相觑，目光在从寅染血的衣裳上打了个转。为首那位少年面露难色：“珝王欲救此人，我等明白。但天柱山规矩森严，除特定缘法之人外，向来不允外人擅入......”

　　秦允显截断话头，态度坚决：“若不能带他同往救治，诸位请回。”

　　话落，几个鹤衣少年凑作一团低声商议，片刻，为了完成掌门命令只得妥协。其中一人，伸手在从寅身上几处点了穴位，暂时保住一口气：“也罢，我等可带他同行。但掌门是否愿意出手相救，非我等所能保证，全看掌门意愿。”

　　正说话间，身后通道内火势已蔓延开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烟滚滚而来。叶晤与双正狼狈地从火场中冲出，从庭鹤倒是速度快，一个跃身，优雅的就落在秦允显的身边。

　　在这一瞬间，几人与秦允显汇合一处。

　　秦允显当即对叶晤吩咐：“子逢，你与双正即刻返回天兆，不得有误。将大江阴谋如实禀告兄长。至于我......”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人，“就不必实话与兄长说了，他若问起，你就言......我有些私事要料理，过几日便回，让他不必担心。”

　　秦溪常向来不喜从寅，而且乎对从寅格外警惕，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若是让秦溪常得知他为了救人，只身前往天柱山担责，只怕要与他掀起不小的风波。

　　叶晤目光在秦允显与从寅之间轻轻一转，抹了把黑灰的脸，抱拳应道：“是，属下明白。主子，定要万事小心。”

　　秦允显点头，交代完后，又看向面露忧色的从庭鹤，宽慰道：“仲王放心，白藏定会安然无恙。”

　　从庭鹤看着从寅半死不活的样子，喉结滚动数次，压下心中心疼，微微颔首：“有令则你在，我放心的很。”

　　一名少年，见时间差不多了，从腰间取下一面小巧的圆镜。

　　这镜子名为“转界镜”，镜框由木雕琢而成，触手温润。镜面并非整体，而是分为一阴一阳两个半圆。

　　阴面幽暗如子夜，阳面澄澈如清昼。

　　镜框边缘上方，等距镶嵌着四颗鸽卵大小的玛瑙石，颜色分别为赤、青、白、玄，正对应四方灵宿。

　　那少年指尖灵光微闪，在一半阴面上轻轻一点。

　　四色玛瑙次第亮起，如星子渐醒。那幽暗半面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起圈圈涟漪，同时镜中呈现出景象。

　　镜中云雾缭绕，山峦叠翠、无数白玉石阶蜿蜒而上。紧接着，那些景象仿佛活了过来，光影流转，竟如同画卷般铺展开来，在众人面前投射出一道虚实交织的门户。

　　秦允显看得一怔。

　　难怪世间皆传言天柱山踪迹难寻，缥缈无踪。

　　原来它根本不在寻常尘世之中，而是隐于另一界域。

　　唯有凭借天柱山专有的这“转界镜”，方能打开通往彼处的道路。

　　那少年开口道：“此地牢中尚有许多受困百姓，还有不少变得半人半怪，需得有人助他们解脱。我，还有其它师弟三人且留下，剩下的带珝王回去向掌门复命。”

　　少年们纷纷点头应下。

　　一名少年侧身让出通路，广袖迎风：“珝王请。”

　　秦允显颔首，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些，随那几名少年，一齐踏入了那灵光流转的门户之中。

　　刚一进入，周遭景象瞬间变换。

　　预想中的仙气缭绕，阳光明媚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幽暗。

　　脚下是蜿蜒不知通向何处的青石长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悬着一盏的灯笼，勉强照亮脚下三寸之地。远处楼阁的飞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万籁俱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秦允显心中诧异。

　　他原以为仙家福地该是光明盛景，未料竟是这般幽深沉寂。

　　引路的少年似是看出他的疑虑，温声解释：“珝王无需担忧。我天柱山自成一界，内分阴阳。此处乃是‘阴界’，并非幽冥地府之阴，而是取自太极阴阳之理中的‘阴’。”

　　“阴界主静，负责清剿、镇压、净化人间作乱的妖邪魔祟，故而常年处于此种状态，以便弟子修行与行事。而‘阳界’则如您所想，光明普照，主要负责救济人间疾苦，如赈灾、治病，以及寻访有缘有天赋之人引入仙门。我等皆是阳界弟子，方才留下处理瘟疫人的那几位师兄，便是行使阳界救苦之责。”

　　秦允显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恍然说：“原来如此。那是否意味着，只要是天柱山弟子，皆可自由往来阴阳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