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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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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的腥咸似乎已经渗透进衣衫褶皱深处,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夜色深沉,许今安和景以淮像两条离开水的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两个人沿着熟悉的偏僻小路,跌跌撞撞地朝着客栈挪去。
玉佩被许今安紧紧攥在手心,即使隔着布,那温润坚硬的触感仿佛也带着一丝灼热。
快到了。低矮院墙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模糊而沉默。
就在距离院门十几步远的地方,景以淮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钉子般钉在原地。
许今安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她疑惑地抬起头,顺着景以淮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望去。
寂静。
夜色里氤氲着一种异样的死寂。附近没有任何脚步声。
整个渔村,或者说他们小院周围这片区域,仿佛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静音罩。
这绝非寻常!
景以淮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疲惫感被高度警觉取代。
他对许今安做了一个极其轻微却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然后以一种近乎贴地潜行的姿态,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向前挪移了几步。
月光惨白,清晰地照在门板上。景以淮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门锁不见了。
木头门栓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参差不齐,豁然洞开的破损断口。
“这……”许今安压低嗓音,“怎么会这样。”
门锁边缘还能看到新鲜木刺的痕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许今安的天灵盖。
她看到景以淮的侧脸在月光下绷成冷硬的线条,下颌线紧得仿佛要碎裂。
恐惧像冰冷的海草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
“别动。”景以淮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得只剩下气音。
他示意许今安留在原地,自己则贴着墙根,无声地滑到院门的另一侧,从侧面小心翼翼地朝里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景以淮盛怒。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景以淮带的贴身物品被翻到乱扔丢在地上。
另一间房间内,许今安的东西也被扔在地上。
里面黑洞洞的,但透过门口惨白的月光,能看到桌椅翻倒的轮廓,地上似乎散乱着各种物品。
显然有人比他们要先一步来到这。
景以淮目光扫视四周,确认屋内没有埋伏的人影。
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气息依旧冷冽如冰。他朝许今安招了招手,神情凝重。
许今安艰难地移动脚步,一步步踏进这面目全非的院子。
每走一步,心就沉一分。她看着自己的贴身物品被扔在地,愤怒压过了恐惧,身体微微发着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两人一前一后,警惕地走进敞开的屋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尘土、碎裂木质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
此刻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两个人都愣住。
景以淮带来的那个装衣物和少量重要物品的旧箱笼被暴力砸开,盖子歪在一旁。
衣服和一些纸张被粗暴地翻找出来,踩踏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染着肮脏的鞋印。
床铺被整个掀翻,床板都被撬开了几块,破败的棉絮被撕扯出来,像被打散的破絮。唯一的、简陋的桌几被掀倒,桌腿断裂。
客栈本来的一个粗陶茶壶和几个杯子摔得粉碎,锋利的瓷片散落一地。墙上挂着的斗笠被撕烂,蓑衣被踩踏得稀烂。
地面肮脏不堪,散乱的物品混杂在一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哎哟,哎呦。”客栈的掌柜突然走过来,看这一地狼藉,自己辛辛苦苦开的客栈,今天竟遭遇这样的事,他一边苦叫,一边哀怨的看着两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好好的客栈怎么弄成这样了。”
许今安看着掌柜连连苦叫,却并不想即刻戳破他。
掌柜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的喊,“都是你们,就是你们来了才这样的。”
掌柜走上前,从地上捡起拿破碎的木棍。
“我赔。”
景以淮本就有些不耐烦,此刻耳边被掌柜的聒噪声围绕,他的思绪被打断。
“哎,这,这怎么……”掌柜一听这人愿意赔付,掩盖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心里暗爽着说,“那我一会算算得多少钱,这公子可不要……”
话还未说完,被许今安打断,“掌柜的,这里来人,还这么大的动静,你会不知?”
“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
掌柜有些结巴。
许今安连连说,“你这客栈不大,我与这公子来这几日都没人入住,而且我们是包下了这一层,按理来说,就算有人要住客栈,你也不会带人往这层走了吧。”
掌柜忽然像个不得理的人,连连讲到,“我还能管住别人不上来吗?”
许今安轻轻一笑,“你的确管不着别人,可这一层最前面有一扇门,分开楼层,可我刚才一看,那门没有丝毫被撬开的痕迹,你说会是谁给开的门。”
掌柜突然哑口。
景以淮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一细节他未察觉,若不是许今安,他可能还得费劲去找是谁把他们的东西弄成这样,他乘胜追击,“钱我们照赔,只要你说出来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就一个女子……”掌柜的吞吞吐吐,不敢说全,“她带着一帮人进来,就说要去你们这间屋子,我也拦不住啊。”
女子?
许今安突然皱眉,问道:“是怎样的女子?”
掌柜的上下打量着许今安,“就跟你差不多身形。”掌柜的仔细看了看许今安又补充,“跟你穿的还差不多。”
许今安心里有底了,知道她住这的除了文盈就是林清雪了,文盈矮她一个头,而林清雪的确跟她身形差不多,要说这穿着,这几天许今安都帮着文盈打捞海货,穿的都是些粗布衣,而今晚他们要去海边,许今安穿的也是这一件衣服。
是林清雪。
但她来这干什么。
许今安突然明白了,是林清雪跟她说海边有蒲家的渔船。
所以,林清雪是蒲羽危的人。
许今安看向景以淮,“是蒲羽危。”
景以淮轻轻点头。
“好了,给你。”景以淮从袖口拿出银钱递给掌柜。
掌柜立马笑着走了。
景以淮的目光又在屋内的残骸中搜寻。
他的几本看似寻常的书卷被撕开,他带来的关于渔汛和海图的简单记录也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
但很快,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堆焚烧过的东西吸引了。
在靠近内墙的泥地上,有一堆凌乱的灰烬和半焦的残片。
他几步跨过去,不顾肮脏,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灰白色的余烬,放在鼻尖下仔细嗅了嗅。
“是纸灰……还有木屑。”他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手指拨开灰烬表层,露出下面尚未完全烧透,卷曲变形的深色碎木片。“紫檀木。”
景以淮缓缓站起,眼里的风暴在聚集。整个屋子显然被翻得底朝天,然而这堆焚烧过的灰烬却透着特别的讯息。
“他们在找东西。”许今安说,“公子快去看看有没有重要的东西丢了。”
景以淮没有回答,他走到被踢翻的桌几旁,目光扫过散落在地上的零星物品。
一会,他在一堆碎裂的瓷片下,瞥见了一小片极其扎眼的东西。
景以淮弯腰,小心地用两指夹起。
那是一小片薄如蝉翼的金箔碎片,不过指甲盖大小,边缘还残留着被揉捏踩踏的痕迹。
在这家简陋的客栈,毫无奢华可言的屋内,这片金箔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
有些格格不入。
轰,突然,景以淮脑子了迅速闪过一些碎片记忆。
当这小小一片金箔落入眼中时,之前所有的线索好像都能联系起来。
被撕碎的纸张,焚烧的纸灰,那一点模糊却存在的硫磺混合桐油的刺鼻味。
景以淮脑海中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连接起来。
那枚冰冷的金箔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腹生疼。
“金箔…”景以淮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冷意。
刚才灰烬里的碎屑,还有这一小块金箔,景以淮忽而明朗,这不是他带在身边的贡册吗?
景以淮来这一趟,带的东西不多,都是些和这渔岛还有附近县镇有关的文书,其中就包括这贡册,这人闯进来单独把这册子烧了,是有什么秘密在这其中吗?
景以淮猛地抬眼,目光穿透破败的门窗,直刺向蒲家宅院的方向。
“海贡册,所以他们动的是朝廷贡品。” 景以淮松开手中的金箔。这不难想到,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力量忽而砸在许今安的心上。
她虽然在渔村长于微末,却也听闻过“海贡”二字的分量。
海滨州县每年要向皇帝进献的奇珍异宝清单,是地方官员前途身家所系的重中之重,而浔埔也会上供去。
每一件被列入“贡册”的珍品。血珊瑚、东珠、龙涎香、鲸须,这些东西无不是价值连城、足以让百姓倾家荡产的存在。
每年祭海大典后的“海贡册”更是直通御前的官样文书,盖着钦差大印,记录着贡品的种类、数量、成色规格,以及最终运送回京的时间和路线。
她终于明白了蒲羽危为何如此疯狂!
“许姑娘,我们看到的,那些被深更半夜偷偷运走的沉甸甸箱子……”景以淮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里面装的,根本不是正当交易的货银!”
“是他们利用蟳埔镇祭海主持之便,暗中侵吞、调换下来的上等贡品!”景以淮的目光转向角落里那堆被特意焚烧过的纸灰,“他们需要伪造一份完美的‘海贡册’,抹去那些被偷走的珍宝痕迹,应付朝廷查验,瞒天过海!”
他们找到的玉佩并不是什么云纹,景以淮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那是朝廷命官特有的龙纹。
景以淮俯身,再次捡起那片刺眼的金箔,举到眼前,指尖因极致的用力而泛白。
金箔边缘那被匆忙撕裂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有些刺目。
“这金箔碎片……就来自那份贡册。”景以淮的目光锐利如解剖的刀刃,“蒲羽危以为把它烧了就能毁灭所有痕迹?”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他这番过激搜查,掘地三尺找出了这个册子,然后毁掉,就是怕我看见了这册子,然后想到这吧。”
许今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冻到了头顶。
景以淮的目光最后落回那堆灰烬中。
“他越是想烧,越是发疯般地挖地三尺要找出与贡册、文书相关的东西……”景以淮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冷酷力量。
“说明我们拿到的这玉佩,已经不只是他了吧,还有他身后的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压在许今安手中那紧紧攥着的玉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