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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计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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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屋内,空气凝滞如铅。月光从洞开的门窗缝隙漏进来,在地面的狼藉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刀痕。
许今安攥紧了手中的油布包,那枚玉佩的轮廓隔着布料硌在掌心。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景以淮说道。
“将计就计…”许今安低声重复,眸中因疲惫而黯淡的光芒重新凝聚,她看着景以淮,“你想怎么做?”
景以淮的目光扫过屋内,尤其是被重点焚烧的角落,最终落回许今安脸上。
他眼中风暴已息,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无情的冷静。
“蒲羽危此刻,必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计算的落子,“他虽烧了些可能碍眼的东西,掘地三尺翻遍了这里,但这玉佩在我们手上,他未能如愿。他会急于确认我们是否已经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许今安冷静的听着他说。
景以淮踱了两步,踩在碎裂的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浑然不觉,“他怕我们查贡品,更怕我们查玉佩。因为玉佩一旦被识破来源,他背后的人就藏不住了。所以,他下一步,必定会倾尽全力,除掉我们灭口。”
“你的意思是…”许今安的心猛地一跳,“他会主动出手?”
“不错。”景以淮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那是一种冷酷,像猎人看到了猎物马上入手的笑意,“而我们,就要给他一个动手的绝佳理由,一个看起来万无一失的机会。”
说到这,景以淮停了一会,现下只要确定这玉佩是何人的就能让蒲式以及他背后的人身败名裂。
他的目光落在许今安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凝,“蒲羽危对我的身份存疑,所以有所忌惮。”
许今安知道景以淮的意思,现下只有她去才是最好的,最万无一失的。
景以淮知道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许今安一定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要再让许今安冒险,他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短暂的停滞一会后。
景以淮还是没有开口,他再找另一个方法,可现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许今安,让许今安去送密信,这样蒲羽危会最大程度发现,并有所行动。
“我明白了,让我去吧。”
许今安开口。
景以淮听到后紧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许今安本人也说了要去,可他还是觉得不安。
景以淮别忘了你来这的目的。
心里的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景以淮。
而后景以淮睁开眼说到,“许姑娘,你不同……”景以淮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许姑娘。在蒲羽危眼里,你只是一个略有姿色,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肋。他更相信,如此重要的东西,我若真有,最有可能放在相对‘安全’的你身上,或者让你携带转移。”
许今安瞬间明白了,其实景以淮不说,许今安也知道,她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要面对的恐惧,许今安无法预估,她挺直了脊背,迎上景以淮的目光:“我知道,你要我当诱饵?”
“不是诱饵,”景以淮倔强的纠正道,他有些犹豫,有些不忍,改了一种说法,“是执行一项‘至关重要’且‘极度危险’的任务。”
景以淮刻意加重了这两个词,她不想让许今安觉得是他要让她陷入绝境,“我会在不经意间让蒲羽危的眼线探知,我派你携带一份极其重要的‘密信’,前往邻镇寻找一位可靠的旧识联络人,请求援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而蒲羽危,必定会解读为,这份所谓的‘密信’,要么就是指向贡品案的直接证据,要么…就是我们刚刚发现的玉佩。”
“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他必定会动手,在你离开的途中,他会想尽一切方法拿到你手中的东西。”
说完,许今安的眼眸暗了下去。
“而我,”许今安的声音异常平静,“就带着一个足以乱真的诱饵,踏入他的包围圈?”
“我不会让他抓到你的,我会在暗中保护你。”景以淮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更深的决断覆盖,“我会为你准备一份足以乱真的密信,封在铜管里,外观形制,务必与蒲羽危可能见过的官署密信相似。”
许今安点了点头。
景以淮心里的声音又再一次提醒他,他犹豫片刻后开口,“你要做的就是要让他的人发现你,跟踪你。”
景以淮一步步靠近许今安,刻意强调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许姑娘,我会让唐福埋伏在预设的地点,你只要把他引过去,唐福就能立刻出手。”
“他们会动手。”许今安陈述道,手心微微沁出汗,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高度紧绷的神经。
“他们一定会动手,而且力求一击必杀,不留活口。”景以淮的语气斩钉截铁,“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不过在他们动手的瞬间,我会带人埋伏在侧。”
“今安…”景以淮最终换了个叫法,他怕自己心软,“许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会在一旁。”
许今安又一次点了一下头。
而后景以淮认真的跟许今安强调,“蒲羽危定会派出张管事。”
“张管事?”
“对,那日宴会他一直藏在角落,观察着蒲羽危的动向,可后来被裴昕那厮悠着去喝了几杯酒之后就没有再蒲羽危身侧候着。”
许今安大概有印象,这张管事她在进入蒲府的时候见过,但他只是个老弱残兵,没有人会把这样的人试做威胁,更多时候都会忽略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若不是景以淮提起,她可能都想不起来。
“我之前调查过此人,虽好酒,但武功了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景以淮说,“这人跟了蒲羽危很久,在蒲府资历也最深,应该是帮着他们干了不少脏事,因为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哪些东西是关键。”
他眼神锐利如刀锋:“蒲羽危自以为把东西烧了就能息事宁人,他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所以放松了对我的监视,这样也正好方便我暗中行事。而你,”他看向许今安,语气带着一丝不忍,说话间都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你要多加小心,尽可能拖延时间,制造混乱,保护好自己,唐福会混在护卫中,贴身保护你。记住,一定要小心。”
许今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海风裹挟着破屋的尘土气息涌入肺腑。
她迎上景以淮的目光,没有退缩,语气坚定,“我明白了。何时动身?”
“明日卯时初。”景以淮眼中精光闪烁,“天色将明未明,最适合出行。我会安排马车在村口等你,车夫和两个护卫都是蒲家眼线并且认识的我的人,足够麻痹他们。唐福会扮作随行的小厮。”
“好。”许今安重重点头,不再多言。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夜色更深。确认许今安安顿在勉强收拾出的角落休息后,景以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狼藉的院落。
他没有走正路,身影在渔村狭窄曲折,散发着鱼腥味的巷道中穿梭,避开所有可能的眼线。
片刻后,他出现在村外一处废弃的船坞里。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卫石头如同礁石般沉默地立在阴影中。
“三皇子。”石头低声道,身形依旧挺拔,但眼中带着血丝。
“石头。”景以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动身,用最快,最隐秘的渠道,将这两样东西送回京城。”他递过去一个用油布和蜡密封得极其严实的小包,里面是那枚玉佩极其详尽的拓印纹样图,以及他刚刚在破屋内写下的一封密信。
密信内容极其简短,用的是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密文:
【蟳埔渔村贡案,龙纹佩现。纹样诡异,榫卯分合,主佩为钥。查:御用监近十年龙纹佩样存档,尤其四皇子及江南织造局关联特供。急!景。】
“遵命!”石头接过小包,贴身藏好。
“另外,”景以淮眼神锐利,“传令我们在临州府的眼线,让他们动用所有力量,查清最近五年,所有从江南织造局押送入京的贡品清单,要快。”他需要拿到真正的,未被篡改的贡册副本,与蒲家可能伪造的进行比对。
“是!”石头领命,身影无声地融入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景以淮独自留在废弃的船坞里,咸涩的海风穿过腐朽的木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明日之局。许今安的安危以及无数线索如同乱麻,又在他强大的意志力下被强行让自己恢复理智。
天色灰蒙蒙的,海平面泛起一丝微弱的光,浓重的海雾弥漫开来,将渔村笼罩在一片湿冷的迷蒙之中。
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停在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车辕上坐着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马车旁站着两个穿着普通劲装的护卫,神情木讷,眼神却不时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道路。
许今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粗布衣裳,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蓑衣,头上也戴着宽沿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
她步履匆匆地从村中小路走来,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深色布包裹着的、约一尺长的细长铜管。
许今安刻意微微低着头,肩膀有些紧绷,呼吸略显急促。
她快步走到马车旁,低声对车夫和护卫说了一句,“走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姑娘。”车夫应了一声,挥动马鞭。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湿漉漉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朝着离开这里,通往邻镇的方向驶去。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侧,小厮打扮的唐福则沉默地跟在车尾不远处。
马车驶出村口不过百丈,路边一处低矮渔棚的阴影里,一个黑影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对着浓雾深处,做了几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浓雾之中,似乎有更多影子在无声地移动。
马车在浓雾和崎岖的沿海土路上颠簸前行。许今安坐在车厢内,抱着铜管,身体随着车厢摇晃。
她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实则全副心神都高度集中,感知着车外的动静。
浓雾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帷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离开渔村不久,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就从未消失,反而越来越强。
道路两侧的灌木丛、礁石后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车夫和两个护卫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默地赶着路。
唐福跟在车后不远,看似步履随意,但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控制着声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雾气中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扰动。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车轮声中流逝。太阳挣扎着试图穿透浓雾,光线却只是让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能见度并未提高多少。
马车驶入了一段更加荒僻的沿海小路,一侧是嶙峋陡峭的礁石崖壁,另一侧则是波涛翻滚,白沫飞溅的黑色大海,涛声轰鸣。
“姑娘,前面就是莲花塘了,路窄,您坐稳。”车夫的声音透过车厢壁传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提醒。
莲花塘,这是景以淮预设的伏击地点。
许今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铜管。
马车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驶上狭窄的崖边路。浓雾在这里似乎更浓了,几乎只能看清前方丈许的路面。
就在马车堪堪驶过崖壁上一个巨大凹陷的阴影处时。
“动手!”
一声尖锐的唿哨如同鬼哭,撕裂了浓雾的死寂!
刹那间,周围沙尘暴起。
道路前方,两侧的礁石后、甚至后方来路上,数十条黑影瞬间扑出。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是刀和弩箭。
目标直击马车。
“有埋伏,姑娘小心。”
车夫惊惶失措地大喊,猛地勒住缰绳。两个护卫拔出腰刀,试图抵挡。
然而,袭击来得太快太猛。
马车瞬间被数十人围剿。
噗嗤。
淬毒的弩箭,精准地射中了两个护卫的咽喉。
他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瞪圆了眼睛,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啊!”车夫被一根飞来的剪当胸穿透,惨叫着从车辕上跌落,鲜血瞬间染红了湿漉漉的地面。
马车在失去控制的马匹拉扯下猛地倾斜,车轮卡在路边的乱石中。
许今安在车厢内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车壁,额头撞在木板上,一阵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
她死死抱住怀中的铜管,在车厢翻滚的瞬间,透过被撞开的车帘一角,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站在后方的人,礁石阴影下指挥的身影。
那人。
是张管事。
许今安从他苍老的面容以及佝偻着的背认出了他,就是这样一张普通的脸,在宴会上藏于人群中。
张管事那张脸上,此刻正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抓住她!把东西抢过来!”张管事的声音尖锐。
数名凶悍的打手已经扑到近前,伸手就朝车厢里抓来。
浓雾被劲风搅动,刀光映照着他们贪婪而凶狠的眼神。
就在一只有力的大手即将抓住许今安衣领的瞬间。
“姑娘小心!”一直跟在车尾的唐福发出一声暴喝。
他壮硕的身体猛地从侧面撞开一名打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闪电般刺出。
瞬间,血花飞溅,一名打手捂着手腕惨叫着后退。
唐福快速挡在了车厢口,他手中短匕翻飞,招式狠辣刁钻。
只凭一己之力挡住了数名打手的围攻。
“废物!一起上!杀了那小厮!抓活的!”张管事见突袭受阻,气急败坏地怒吼。
更多的打手听见命令都围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将唐福淹没。
他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顾不过来从四方杀来的人。
混乱中,许今安被一个打手抓住了胳膊,硬生生从车厢里拖了出来,狠狠掼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
她怀中的铜管也在拉扯中脱手飞出,滚落在不远处的乱石滩上。
“东西。”张管事眼睛一亮,“快,拿给我。”
几名打手立刻放弃围攻唐福,扑向那铜管。
许今安摔得直疼,浑身剧痛,看到铜管即将落入敌手。
情急之下,她猛地想起景以淮的话:制造混乱,拖延时间。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向铜管的打手尖叫,“别碰,那是炸药,一碰就炸。”